先生起自孤童,始从外祖章颖学,长师许敬庵。而砥砺性命之友,则刘静之、丁长孺、周宁宇、魏中节、先忠端公、高忠宪。晚虽与陶石梁同讲席,为证人之会,而学不同。石梁之门人皆学佛,后且流于因果,分会于白马山。羲尝听讲,石梁言一名臣转身为马,引其族姑证之,羲甚不然其言,退而与王业洵、王毓蓍推择一辈时名之士四十余人,执贽先生门下。此四十余人者,皆喜辟佛,然而无有根柢,于学问之事亦浮慕而已,反资学佛者之口实。先生有忧之,两者交讥,故传先生之学者,未易一二也。
先生之学,以慎独为宗。儒者人人言慎独,唯先生始得其真。盈天地间皆气也,其在人心,一气之流行,诚通诚复,自然分为喜怒哀乐,仁义礼智之名因此而起者也。不待安排品节,自能不过其则,即中和也。此生而有之,人人如是,所以谓之性善。即不无过不及之差,而性体原自周流,不害其为中和之德。学者但证得性体分明,而以时保之,即是慎矣。慎之工夫,只在主宰上。觉有主,是曰意。离意根一步,便是妄,便非独矣。故愈收敛,是愈推致。然主宰亦非有一处停顿,即在此流行之中,故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盖离气无所为理,离心无所为性。佛者之言曰:“有物先天地,无形本寂寥。能为万象主,不逐四时凋。”此是他真赃实犯,奈何儒者亦曰理生气?所谓毫厘之辨,竟亦安在?而徒以自私自利、不可以治天下国家、弃而君臣父子强生分别,其不为佛者之所笑乎?先生如此指出,真是南辕北辙,界限清楚,有宋以来所未有也。识者谓五星聚奎,濂洛关闽出焉;五星聚室,阳明子之说昌;五星聚张,子刘子之道通。岂非天哉!岂非天哉!
语录
湛然寂静中,当见诸缘就摄,诸事就理。虽簿书鞅掌、金革倥偬,一齐俱了。此静中真消息。若一事不理,可知一心忙乱在。用一心错一心,理一事坏一事,即竖得许多功能,亦是沙水不成团。如吃饭穿衣,有甚奇事?才忙乱,已从脊梁过。学无本领,漫言主静,总无益也。
知行自有次第,但知先而行即从之,无间可截,故云合一。后儒喜以觉言性,谓一觉无余事,即知即行,其要归于无知。知既不立,一亦难言。噫!是率天下而禅也。
有不善未尝不知,是谓良知。知之未尝复行也,是谓致知。
盈天地间皆道也,学者须是择乎中庸。事之过不及处即为恶事,则念之有倚着处即为恶念。择善非择在事上,直证本心始得。《识仁》一篇,总是状仁体合下如此,当下认取,活泼地,不须着纤毫气力,所谓我固有之也。然诚敬为力,乃是无着力处。盖把持之存,终属人伪。诚敬之存,乃为天理。只是存得好,便是诚敬。存正是防检,克己是也。存正是穷索,择善是也。若泥不须防检、穷索,则诚敬之存当在何处?未免滋高明之惑。(以上庚申前录)
凡人一言过,则终日言皆婉转而文此一言之过。一行过,则终日行皆婉转而文此一行之过。盖人情文过之态如此,几何而不堕禽兽也!
日用之间,漫无事事,或出入闱闼,或应接宾客,或散步回廊,或静窥书册,或谈说无根,或思想过去未来,或料理药饵,或拣择衣饮,或诘童仆,或量米盐,恁地捱排,莫可适莫。自谓颇无大过,杜门守拙,祸亦无生。及夫时移境改,一朝患作,追寻来历,多坐前日无事甲里。如前日妄起一念,此一念便下种子。前日误读一册,此一册便成附会。推此以往,不可胜数。故君子不以闲居而肆恶,不以造次而违仁。(以上癸亥)
此心放逸已久,才向内,则苦而不甘,忽复去之。总之未得天理之所安耳。心无内外,其浑然不见内外处,即天理也。先正云:“心有所向,便是欲。”向内、向外,皆欲也。
释氏之学本心,吾儒之学亦本心。但吾儒自心而推之意与知,其工夫实地,却在格物,所以心与天通。释氏言心便言觉,合下遗却意。无意则无知,无知则无物,其所谓觉,亦只是虚空圆寂之觉,与吾儒体物之知不同。其所谓心,亦只是虚空圆寂之心,与吾儒尽物之心不同。象山言心,本未尝差,到慈湖言无意,分明是禅家机轴,一盘托出。
道本无一物可言,若有一物可言,便是碍膺之物。学本无一事可着,才有一事可着,便是贼心之事。如学仁便非仁,学义便非义,学中便非中,学静便非静。止有诚敬一门,颇无破绽。然认定诚敬,执着不化,则其谓不诚不敬也亦已多矣。夫道即其人而已矣,学如其心而已矣。
此心绝无凑泊处。从前是过去,向后是未来,逐外是人分,搜里是鬼窟。四路把绝,就其中间不容发处,恰是此心真凑泊处。此处理会得分明,则大本、达道皆从此出。
心无物累便是道,莫于此外更求道。此外求道,妄也。见为妄见,思为妄思,有见与思,即与消融去,即此是善学。(以上乙丑丙寅)
延平教人看喜怒哀乐未发时作何气象,此学问第一义。工夫未发时,有何气象可观?只是查检自己病痛,到极微密处,方知时虽未发,而倚着之私隐隐已伏。才有倚着,便来横决。若于此处查考分明,如贯虱车轮,更无躲闪,则中体恍然在此,而已发之后不待言矣。此之为善观气象者。
问:“未发气象从何处看入?”曰:“从发处看入。”“如何用工夫?”曰:“其要只在慎独。”问:“兼动静否?”曰:“工夫只在静,故云主静立人极,非偏言之也。”“然则何以从发处看入?”曰:“动中求静,是真静之体。静中求动,是真动之用。体用一原,动静无端,心体本是如此。(以上戊辰)
动中有静、静中有动者,天理之所以妙合而无间也。静以宰动、动复归静者,人心之所以有主而常一也。故天理无动无静,而人心惟以静为主。以静为主,则时静而静,时动而动,即静即动,无静无动,君子尽性至命之极则也。
游思妄想,不必苦事禁遏。大抵人心不能无所用,但用之于学者既专,则一起一倒都在这里,何暇及一切游思妄想?即这里处不无间断,忽然走作,吾立刻与之追究去,亦不至大为扰扰矣。此主客之势也。(以上甲戌)(谨按:本条《刘子遗书》在乙丑丙寅)
正谛当时,切忌又起炉灶。
无事时得一偷字,有事时得一乱字。
程子曰:“无妄之谓诚。”无妄亦无诚。
第4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