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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蔡希渊问:“《大学》新本先格致而后诚意,工夫似与首章次第相合。若先生从旧本,诚意反在格致之前矣。”曰:“《大学》工夫,即是明明德。明明德,即是个诚意。诚意工夫只是格致。若以诚意为主去用格致工夫,工夫始有下落。即为善去恶,无非是诚意的事。如新本先去穷格事物之理,即茫茫荡荡都无着落处,须添个敬字,方才牵扯得身心上来,终没根源。且既须敬字,缘何孔门倒将最要紧的落了,直待千余年后人添补?正谓以诚意为主,即不须添敬字。此学问大头脑,于此不察,真是千里之谬。大抵《中庸》工夫只是诚身,诚身之极,便是至诚。《大学》工夫只是诚意,诚意之极,便是至善。总是一般。”(已上俱薛侃记)
先生疏《大学》,惟此段最端的无病。明明德只是个诚意,若意字看得分晓,不必说正心更有工夫矣。
九川问:“静坐用功,颇觉此心收敛。遇事又断了,旋起个念头去事上省察,事过又寻旧功,觉内外打不成一片。”曰:“心何尝有内外?即如惟浚,今在此讲论,又岂有一心在内照管?这讲说时专一,即是那静坐时心,工夫一贯,何须更起念头?须在事上磨炼工夫得力。若只好静,遇事便乱,那静时工夫亦差,似收敛而实放溺也。”
“何须更起念头”,是圣学入微真消息。他日却曰“实无无念时,只是要正念”,如讲论时便起不得在内照管的念,则讲论时不知又可起得个事亲的意否?
问:“近来工夫稍知头脑,然难寻个稳当处。”曰:“只是致知。”曰:“如何致?”曰:“一点良知是尔自家的准则,尔意念着处,他是便知是,非便知非,更瞒他一些不得。尔只不要欺他,实实落落依着他做去,善便存,恶便去,何等稳当?此便是致知的实功。”
先生每以念字与意字合说,恐念与意终有别。
崇一曰:“先生致知之旨,发尽精蕴,看来这里再去不得。”曰:“何言之易也!再用功半年看如何,又用功一年看如何。功夫愈久,愈觉不同。知来本无知,觉来本无觉,然不知,则遂埋没。”(已上俱陈九川记)
此是独体正当处,被先生一口打并出,到这里,说恁良不良,知不知。
黄以方问:“先生格致之说,随时格物以致其知,则知是一节之知,非全体之知也。何以到得‘溥博如天,渊泉如渊’地位?”曰:“心之本体无所不该,原是一个天,只为私欲障碍,则天之本体失了。心之理无穷尽,原是一个渊,只为私欲窒塞,则渊之本体失了。如念念致良知,将此障碍窒塞一齐去尽,则本体已复,便是天渊了。”因指天以示之曰:“如面前所见是昭昭之天,四外所见亦只是昭昭之天,只为许多墙壁遮蔽,不见天之全体。若撤去墙壁,总是一个天矣。于此便见一节之知即全体之知,全体之知即一节之知,总是一个本体。”(黄直记)
圣贤非无功业气节,但其循着天理,则便是道,不可以事功气节名矣。
我辈致知,只是各随分量所及。今日良知见在如此,则随今日所知扩充到底,明日良知又有开悟,便随明日所知扩充到底。如此方是精一工夫。
此是先生渐教,顿不废渐。
问“知行合一”。曰:“此须识我立言宗旨。今人学问,只因知行分作两件,故有一念发动,虽是不善,然却未曾行,便不去禁止。我今说个知行合一,正要人晓得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了。发动处有不善,就将这不善的念克倒了,须要彻根彻底,不使那一念不善潜伏在胸中。此是我立言宗旨。”
如此说知行合一,真是丝丝见血。先生之学,真切乃尔,后人何曾会得?
圣人无所不知,只是知个天理;无所不能,只是能个天理。圣人本体明白,故事事知个天理所在,便去尽个天理。不是本体明后,却于天下事物都便知得、便做得来也。天下事物,如名物度数、草木鸟兽之类,不胜其烦,虽是本体明了,亦何缘能尽知得?但不必知的,圣人自不消求知,其所当知者,圣人自能问人,如‘子入太庙,每事问’。先儒谓‘虽知亦问,敬谨之至’,此说不可通。圣人于礼乐名物不必尽知,然他知得一个天理,便自有许多节文度数出来。不知能问,亦即是天理节文所在。”
说名物象数也拈出“天理”二字,先生之学,自是勺水不漏。
问:“儒者夜气,胸中思虑,空空静静,与释氏之静却一般。此时何所分别?”曰:“动静只是一个。那夜气空空静静,天理在中,即是应事接物的心。应事接物的心,亦是循天理,便是夜气空空静静的心。故动静分别不得。知得动静合一,释氏毫厘差处亦自莫掩矣。”
“天理”二字,是儒门得分家当,释氏空之,虽静时也做不得主。
文公格物之说,只是少头脑。如所谓“察之于念虑之微”,此一句不该与“求之文字之中,验之事为之着,索之讲论之际”混作一例看,是无轻重也。(已上黄直记)
文公功臣。
佛氏不着相,其实着相。吾儒着相,其实不着相。佛怕父子累,却逃了父子;怕君臣累,却逃了君臣;怕夫妇累,却逃了夫妇;都是着相,便须逃避。吾儒有个父子,还他以仁,有个君臣,还他以义,有个夫妇,还他以别,何曾着父子君臣夫妇的相?
先生于佛氏,一言而内外夹攻,更无剩义。
问:“读书所以调摄此心,但一种科目意思牵引而来,何以免此?”曰:“只要良知真切,虽做举业,不为心累。且如读书时,知得强记之心不是,即克去之。有欲速之心不是,即克去之。有夸多斗靡之心不是,即克去之。如此,亦只是终日与圣贤印对,是个纯乎天理之心。任他读书,亦只是调摄此心而已,何累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