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心之所发言意,意之所在言物,则心有未发之时,却如何格物耶?即请以前好恶之说参之。
知是心之本体,心自然会知。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弟,见孺子入井自然知恻隐,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若良知之发,更无私意障碍,即所谓“充其恻隐之心而仁不可胜用”矣。常人不能无私意,所以须用致知格物之功,胜私复礼。良知更无障碍,得以充塞流行,便是致其知,知致则意诚。
既云至善是心之本体,又云知是心之本体,盖知只是知善知恶,知善知恶正是心之至善处。既谓之良知,决然私意障碍不得,常人亦与圣人同。
问“博约”。曰:“礼字即是理字。理之发见可见者谓之文,文之隐微不可见者谓之理,只是一物。约礼只是要此心纯是一个天理。要此心纯是天理,须就理之发见处用功。如发见于事亲时,就在事亲上学存此天理;发见于事君时,就在事君上学存此天理。至于作止语默,无处不然,这便是博学于文,便是约礼的工夫。博文即是惟精,约礼即是惟一。
爱问:“‘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以先生精一之训推之,此语似有弊。”曰:“然。心一也,未杂于人谓之道心,杂以人伪谓之人心。人心之得其正者即道心,道心之失其正者即人心,初非有二心也。程子谓:‘人心即人欲,道心即天理。’语若分析,而意实得之。今曰‘道心为主而人心听命’,是二心也。天理人欲不并立,安有天理为主,人欲又从而听命者?”
先生说人道只是一心,极是。然细看来,依旧只是程朱之见,恐尚有剩义在。孟子曰:“仁,人心也。”人心便只是”人心也“之人心,道心即是仁字。以此思之,是一是二?人心本只是人之心,如何说他是伪心欲心?敢以质之先生。
爱因旧说汩没,始闻先生之教,骇愕不定,无入头处。其后闻之既熟,反身实践,始信先生之学为孔门嫡传,舍是皆旁蹊小径、断港绝河矣。如说”格物是诚意工夫,明善是诚身工夫,穷理是尽性工夫,道问学是尊德性工夫,博文是约礼工夫,惟精是惟一工夫”,此类始皆落落难合,久之不觉手舞足蹈。(【以上徐爱记】)
愚按:曰仁为先生入室弟子,所记语录,其言去人欲、存天理者不一而足。又曰:“至善是心之本体,然未尝离事物。”又曰:“即尽乎天理之极处。”则先生心宗教法,居然只是宋儒矩矱,但先生提得头脑清楚耳。
澄问:“主一之功,如读书则一心在读书上,接客则一心在接客上,可以为主一乎?”曰:“好色则一心在好色上,好货则一心在好货上,可以为主一乎?主一是专主一个天理。”(陆澄记)
又拈出天理。
孟源有自是好名之病,先生喻之曰:“此是汝一生大病根。譬如方丈地内种此一大树,雨露之滋,土脉之力,只滋养得这个大根。四旁纵要种些嘉谷,上被此树遮覆,下被此树盘结,如何生长得成?须是伐去此树,纤根勿留,方可种植嘉种。不然,任汝耕耘培壅,只滋养得此根。”
问:“静时亦觉意思好,才遇事,便不同。如何?”曰:“是徒知养静而不用克己工夫也。人须在事上磨炼,方立得住,方能静亦定,动亦定。”
先生又说个克已,即存理去欲之别名。
问“上达工夫”。曰:“后儒教人,才涉精微,便谓上达未当学,且说下学,是分下学上达为二也。夫目可得见,耳可得闻,口可得言,心可得思者,皆下学也。目不可得见,耳不可得闻,口不可得言,心不可得思者,上达也。如木之栽培灌溉,是下学也,至于日夜之所息,条达畅茂,乃是上达,人安能与其力哉?凡圣人所说,虽极精微,俱是下学。学者只从下学里用功,自然上达去,不必别寻上达工夫。”
问:“宁静存心时,可为未发之中否?”曰:“今人存心,只定得气。当其宁静时,亦只是气宁静,不可以为未发之中。”曰:“未便是中,莫亦是求中工夫?”曰:“只要去人欲,存天理,方是工夫。静时念念去欲存理,动时念念去欲存理,不管宁静不宁静。若靠着宁静,不惟有喜静厌动之弊,中间许多病痛只是潜伏在,终不能绝去,遇事依旧滋长。以循理为主,何尝不宁静?以宁静为主,未必能循理。”
此所谓念,是无念之念,莫错会。不然,才一起念,已是欲也。故曰:“凡有所向便是欲。”先生之教,自是真切。
省察是有事时存养,存养是无事时省察。
定者心之本体,天理也。动静,所遇之时也。
唐诩问:“立志是常存个善念,要为善去恶否?”曰:“善念存时,即是天理。此念即善,更思何善?此念非恶,更去何恶?此念如树之根芽,立志者长立此善念而已。‘从心所欲不逾矩’,只是志到熟处。”
念本无念,故是天理。有念可存,即非天理。
许鲁斋谓儒者以治生为先之说,亦误人。
喜怒哀乐,本体自是中和的。才自家着些意思,便过不及,便是私。
第3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