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良知,只是存天理之本然。
良知只是一个,随他发见流行处,当下具足,更无去来,不须假借。然其发见流行处,却自有轻重厚薄、毫发不容增减者。所谓“天然自有之中”也。虽则轻重厚薄毫发不容增减,而原来只是一个。(同上)
明道云:“吾学虽有所受,然‘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认出来。”良知即是天理,体认者,实有诸已之谓耳。(《与马子莘》)
此是先生的派明道处。
凡人言语正到快意时,便截然能忍默得。意气正到发扬时,便翕然能收敛得。愤怒嗜欲正到腾沸时,便廓然能消化得。此非天下之大勇,不能也。然见得良知亲切时,其工夫又自不难。(《与宗贤》)
《象山文集》所载,未尝不教其徒读书穷理,而自谓理会文字颇与人异者,则其意实欲体之于身。其亟所称述以诲人者,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曰“克已复礼”,曰“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曰“先立乎其大者,而小者不能夺”。是数言者,孔孟之言也,恶在其为空虚者乎?独其易简觉悟之说,颇为当时所疑。然易简之说出于《系辞》,觉悟之说虽有同于释氏,然释氏之说,亦自有同于吾儒而不害其为异者,惟在于几微毫忽之间而已。晦庵之言曰“居敬穷理”,曰“非存心无以致知”,曰“君子之心,常存敬畏,虽不见闻,亦不敢忽,所以存天理之本然而不使离于须臾之顷也”。是其为言虽未尽莹,亦何尝不以尊德性为事,而又恶在其为支离者乎?独其平日汲汲于训解,虽韩文、《楚辞》、《阴符》、《参同》之属,亦必与之注释考辨,而论者遂疑其玩物。又其心虑学者之躐等,而或失之于妄作,使必先之以格物而无不明,然后有以实之于诚正而无所谬。世之学者挂一漏万,求之愈繁而失之愈远,至有疲力终身,苦其难而卒无所入,则遂议其支离。不知此乃后世学者之弊,当时晦庵之自为,亦岂至是乎?
仆尝以为晦庵之与象山,虽其所为学者若有不同,而要皆不失为圣人之徒。今晦庵之学,天下之人童而习之,既已入人之深,有不容于论辨者。独象山之学则以其与晦庵之有言,而遂藩篱之,使若由赐之殊科焉则可矣,乃摈放废斥,若碔砆之与美玉,则岂不过甚矣乎?夫晦庵折衷群儒之说,以发明《六经》、《语》、《孟》之旨于天下,其嘉惠后学之心,真有不可得而议者。而象山辨义利之分,立大本,求放心,以示后学笃实为已之道,其功亦宁可得而尽诬之?而世之儒者附和雷同,不究其实,而概目之以禅学,则诚可冤也已。(《答徐成之》)
凡工夫,只是要简易真切。愈真切,愈简易,愈简易,愈真切。(《寄安福诸同志》)
简易真切,是良知二字作手法。
传习录
爱问:“知止而后有定。朱子以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似与先生之说相戾。”曰:“于事事物物上求至善,却是义外也。至善是心之本体,只是明明德到至精至一处便是。然亦未尝离却事物。本注所谓‘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者得之。”(徐爱记)
天理人欲四字,是朱、王印合处,奚必晚年定论》
爱问:“至善只求诸心,恐于天下事理有不能尽。”曰:“心即理也。此心无私欲之蔽,即是天理,不须外面添一分。以此纯乎天理之心,发之事父便是孝,发之事君便是忠,发之交友治民便是信与仁。只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用功,便是。”爱曰:“如事父一事,其间温凊定省之类有许多节目,亦须讲求否?”曰:“如何不讲求?只是有个头脑,只就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讲求。如讲求冬温,也只是要尽此心之孝,恐怕有一毫人欲间杂。讲求夏凊,也只是要尽此心之孝,恐怕有一毫人欲间杂。此心若无人欲,纯是天理,是个诚于孝亲之心,冬时自然思量父母寒,自去求温的道理,夏时自然思量父母热,自去求凊的道理。譬之树木,这诚孝的心便是根,许多条件便是枝叶。须先有根,然后有枝叶,不是先寻了枝叶,然后去种根。《礼记》”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便是如此。
至善本在吾心,赖先生恢复。
爱问:“今人尽有知父当孝、兄当弟者,却不能孝、不能弟,知行分明是两件。”曰:“此已被私欲间断,不是知行本体。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不知。圣贤教人知行,正是要复那本体。故《大学》指个真知行与人看,说‘如好好色,如恶恶臭’。见好色属知,好好色属行,只见好色时已自好了,不是见后又立个心去好。闻恶臭属知,恶恶臭属行,只闻恶臭时已自恶了,不是闻后别立个心去恶。”爱曰:“古人分知行为两,亦是要人见得分晓,一行工夫做知,一行工夫做行,则工夫始有下落。”曰:“此却失了古人宗旨。某尝说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工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会得时,只说一个知,已自有行在。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古人所以既说知又说行者,只为世间有一种人,懵懵懂懂,任意去做,便不解思维省察,只是个冥行妄作,所以必说个知,方才行得是。又有一种人,茫茫荡荡,悬空去思索,全不肯着实躬行,只是个揣摩影响,所以必说一个行,方才知得真。此是古人不得已补偏救弊的说话。今若知得宗旨,即说两个亦不妨,亦只是一个。若不会宗旨,便说一个,亦济得甚事?只是闲说话。”
“只见那好色时已自好了,不是见了后又立个心去好。只闻那恶臭时己自恶了,不是闻了后又立个心去恶”,此是先生洞见心体处。既不是又立个心去好恶,则决不是起个意去好恶可知,固知意不可以起灭言也。
爱问:““格物”“物”字,即是事字,皆从心上说。”曰:“然。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发便是意,意之本体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如意在于事亲,即事亲便是一物;意在于事君,即事君便是一物;意在于仁民爱物,即仁民爱物便是一物;意在于视听言动,即视听言动便是一物。所以某说无心外之理,无心外之物。《中庸》言‘不诚无物’,《大学》‘明明德’之功,只是个诚意。诚意之功,只是个格物。
第3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