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道恳切,固是诚意,然急迫求之,则反为私已,不可不察也。日用间何莫非天理流行?但此心常存而不放,则义理自熟,孟子所谓勿忘勿助、深造自得者矣。(《答徐成之》)
此语自是印过程朱。
圣人之心,纤翳自无所容,不消磨刮。若常人之心,如斑垢驳杂之镜,须痛加刮磨一番,尽去其驳蚀,然后纤尘即见,才拂便去,亦自不消费力。到此已是识得仁体矣。若驳杂未去,其间固自有一点明处,尘埃之落,固亦见得,亦才拂便去。至于堆积于驳蚀之上,终弗之能见也。此学利困勉之所由异,弗以为烦难而疑之也。凡人情好易而恶难,其间亦自有私意气习缠蔽在,识破后自然不见其难矣。古之人,至有出万死而乐为之者,亦见得耳。向时未见得向里面意思,此工夫自无可讲处。今已见此一层,却恐好易恶难,便流入禅释去也。昨论儒释之异,明道所谓“敬以直内则有之,义以方外则未”,毕竟连“敬以直内”亦不是者,已说到八九分矣。(《答黄宗贤应原忠》)
已见后方知难,正为此镜子时时不废拂拭。在儒释之辨,明道尚泛调停,至先生,始一刀截断。
仆近时与朋友论学,惟说立诚二字。杀人须就咽喉上着刀。吾人为学,当从心髓入微处用力,自然笃实光辉,虽私欲之萌,真是红炉点雪,天下之大本立矣。若就标末妆缀比拟,凡平日所谓学问思辨者,适足以为长傲遂非之资,自以为进于高明广大,而不知陷于狼戾险嫉,亦诚可哀也已。(《与黄宗贤》)
“诚无为”,便是心髓入微处,良知即从此发窍者,故谓之立天下之大本。看来良知犹是第二义也。
吾辈通患,正如池面浮萍,随开随蔽。未论江海,但在活水,浮萍即不能蔽。何者?活水有源,池水无源。有源者由已,无源者从物。故凡不息者有源,作辍者皆无源故耳。(《与黄宗贤》)
开处不是源,莫错认。
变化气质,居常无所见,惟当利害,经变故,遭屈辱,平时愤怒者到此能不愤怒,忧惶失措者到此能不忧惶失措,始是得力处,亦便是用力处。天下事虽万变,吾所以应之不出乎喜怒哀乐四者,此为学之要,而为政亦在其中矣。(《与王纯甫》)
工夫只在致中和。
在物为理,处物为义。在性为善,因所指而异其名,实皆吾之心也。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心外无理,心外无义,心外无善。吾心之处事物,纯乎理而无人伪之杂谓之善,非在事物有定所可求也。处物为义,是吾心之得其宜也,义非在外,可袭而取也。格者格此也,致者致此也。必曰事事物物上求个至善,是离而二之也。伊川所云“才明彼,即晓此”,是犹谓之二。性无彼此,理无彼此,善无彼此也。(《与王纯甫》)
先生恢复心体,一齐俱了,真是大有功于圣门,与孟子性善之说同。
《大学》之所谓诚意,即《中庸》之所谓诚身也。《大学》之所谓格物致知,即《中庸》之所谓明善也。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皆所以明善而为诚身之功也,非明善之外别有所谓诚身之功也。格物致知之外,又岂别有所谓诚意之功乎?《书》之所谓“精一”,《语》之所谓博文约礼,《中庸》之所谓“尊德性而道问学”,皆若此而已。(《答王天宇》)
先生生既言格致即《中庸》明善之功,不离学问思辨行,则与朱子之说何异?至又云“格其物之不正以归于正”,则未免自相龃龉,未知孰是。
学绝道丧,俗之陷溺,如人在大海波涛中,且须援之登岸,然后可授之衣而与之食。若以衣食投之波涛中,是适重其溺,彼将不以为德而反以为尤矣。故凡居今之时,且须随机导引,因事启沃,宽心平气以熏陶之,俟其感发兴起,而后开之以其说,则为力易而收效溥。(《寄李道夫》)
今且识援之登岸是何物。
使在我无功利之心,虽钱榖兵甲、搬柴运水,何往而非实学?何事而非天理?况子史诗文之类乎?使在我尚有功利之心。则虽日谈道德仁义,亦只是功利之事,况子史诗文之类乎?一切屏绝之说,犹是泥于旧闻,平日用功未有得力处。(《与陆元静》)
勘得到。
数年切磋,只得立志辨义利。若于此未有得力处,却是平日所讲尽成虚话,平日所见皆非实得。(《与薛尚谦》)
义利二字是学问大关键,亦即是儒释分途处。
经一蹶者长一智。今日之失,未必不为后日之得,但已落第二义。须从第一义上着力,一真一切真。(《与薛尚谦》)
识得第一义,即迁善改过皆第一义。
理无内外,性无内外,故学无内外。讲习讨论,未尝非内也。反观内省,未尝遗外也。夫为学必资于外求,是以已性为有外也,是义外也,用智者也。谓返观内省为求之于内,是以已性为有内也,是有我也,自私者也。是皆不知性之无内外也。故曰“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性之德也,合内外之道也”。此可以知格物之学矣。格物者,《大学》之实下手处,彻首彻尾,自始学至圣人,只此工夫而已,非但入门之际有此一段也。夫正心诚意、致知格物,皆所以修身,而格物者,其所以用力日可见之地。故格物者,格其心之物也,格其意之物也,格其知之物也。正心者,正其物之心也。诚意者,诚其物之意也。致知者,致其物之知也。此岂有内外彼此之分哉?(《答罗整庵少宰》)
第3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