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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先生教人,其初必令静坐,以养其善端。尝曰:“人所以学者,欲闻道也。求之书籍而弗得,则求之吾心可也,恶累于外哉!此事定要觑破。若觑不破,虽日从事于学,亦为人耳。斯理识得为己者信之,诗文末习着述等路头一齐塞断,一齐扫去,毋令半点芥蒂于胸中,然后善端可养,静可能也。始终一境,勿助勿忘,气象将日佳,造诣将日深,所谓‘至近而神,百姓日用而不知’者,自此迸出面目来也。”
州同陈秉常先生庸
陈庸,字秉常,南海人。举成化甲午科。游白沙之门,白沙示以自得之学,谓:“我否子亦否,我然子亦然。然否苟由我,于子何有焉?”先生深契之。张东所因先生以见白沙,有问东所何如,白沙曰:“余知庸,庸知诩。”年五十,以荆门州同入仕,莅任五日,不能屈曲,即解官。杜门不入城郭。督学王弘欲见之,不可得。同门谢有佑卒,而贫,先生葬之。病革,设白沙像,焚香再拜而逝,年八十六。
布衣李抱真先生孔修
李孔修,字子长,号抱真子。居广州之高第街,混迹阛阓,张东所识之,引入白沙门下。先生常输粮于县,县令异其容止,问姓名,不答,第拱手。令叱之曰:“何物小民,乃与上官为礼!“复拱手如前。令怒,笞五下,竟无言而出。白沙诗”驴背推敲去,君知我是谁?如何叉两手,刚被长官笞“所由作也。父没,庶母出嫁,诬先生,夺其产。县令鞫之,先生操笔置对曰:“母言是也。”令疑焉,徐得其情,乃大礼敬。诗字不蹈前人,自为户牖。白沙与之论诗,谓其具眼。尝有诗曰:“月明海上开樽酒,花影船头落钓蓑。”白沙曰:“后廿年,恐子长无此句。”性爱山水,即见之图画,人争酬之。平居,管宁帽、朱子深衣,入夜不违。二十年不入城,儿童妇女皆称曰子长先生。间出门,则远近圜视,以为奇物。卒,无子,葬于西樵山。西樵人祭社,以先生配。
先生性不凿,相传不慧之事,世多附益之。或问:“子长废人,有诸?”陈庸曰:“子长诚废,则颜子诚愚。”霍韬曰:“白沙抗节振世之志,惟子长、张诩、谢佑不失。”
谢天锡先生佑
谢佑,字天锡,南海人,白沙弟子。筑室葵山之下,并日而食,袜不掩胫。名利之事,纤毫不能入也。尝寄甘泉诗云:“生从何处来,化从何处去。化化与生生,便是真元处。”卒后附祀于白沙。按先生之诗,未免竟是禅学,与白沙有毫厘之差。
何时振先生廷矩
何廷矩,字时振,番禺人。为郡诸生。及师白沙,即弃举子业。学使胡荣挽之秋试,必不可。白沙诗云:“良友惠我书,书中竟何如。上言我所忧,下述君所趋。开缄读三四,亦足破烦污。丈夫立万仞,肯受寻尺拘?不见柴桑人,丐食能欢娱。孟轲走四方,从者数十车。出处固有间,谁能别贤愚?鄙夫患得失,较计于其初。高天与深渊,悬绝徒嗟吁。”
运使史惺堂先生桂芳
史桂芳,字景实,号惺堂,豫之鄱阳人。嘉靖癸丑进士。起家歙县令。征为南京刑部主事,晋郎中,出知延平府,以忧归。再补汝宁,迁两浙盐运使以归。
先是,岭表邓德昌,白沙弟子也,以其学授傅明应。先生读书鹿洞,傅一见奇之,曰:“子无第豪举为,圣门有正学,可勉也。”手书古格言以勖,先生戄然向学之意自此始。其后交于近溪、天台,在歙又与钱同文为寮,讲于学者日力。留都六载,时谭者以解悟相高,先生取行其所知而止,不轻信也。其学以知耻为端,以改过迁善为实,以亲师取友为佽助。若夫抉隐造微,则俟人之自得,不数数然也。天台曰:“史惺堂,苦行修持人也。”天台以御史督学南畿,先生过之,卒然面质曰:“子将何先?”天台曰:“方今为此官者,优等多与贤书,便称良矣。”先生厉声曰:“不图子亦为此陋语也!子不思如何正人心、挽士习,以称此官耶?”拂衣而起。天台有年家子,宜黜而留之。先生曰:“此便是脚根站不定。朝廷名器,是尔作面皮物耶?”天台行部,值母讳日,供帐过华。先生过见之,勃然辞去,谓天台曰:“富贵果能移人!兄家风素朴,舍中所见,居然改观矣。”其直谅如此。天台又曰:“平生得三益友,皆良药也。胡庐山为正气散,罗近溪为越鞠丸,史惺堂为排毒散。”
先生在汝宁,与诸生论学,诸生或谒归请益,即辍案牍,对之刺刺不休。谈毕,珍重曰:“慎无弁髦吾言也。”激发属吏,言辞慷慨。遂平令故有贪名,闻之流涕,翻然改行。郡有孝女,不嫁养父,先生躬拜其庐,民俗为之一变。其守延平,七日忧去,而尽革从前无名之费。若先生者,不徒讲之口耳矣。
有明学术,【白沙开其端,至姚江而始大明。盖】从前习熟先儒之成说,未尝反身理会,推见至隐,所谓“此亦一述朱,彼亦一述朱“耳。高忠宪云:“薛敬轩、吕泾野《语录》中,皆无甚透悟。”亦为是也。自姚江指点出良知,人人现在,一返观而自得,便人人有个作圣之路。故无姚江,则古来之学脉绝矣。然”致良知“一语发自晚年,未及与学者深究其旨,后来门下各以意见搀和,说玄说妙,几同射覆,非复立言之本意。先生之格物,谓“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以圣人教人只是一个行,如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皆是行也。笃行之者,行此数者不已是也”。先生致之于事物,致字即是行字,以救空空穷理,只在知上讨个分晓之非,乃后之学者测度想象。求见本体,只在知识上立家当,以为良知,则先生何不仍穷理格物之训,先知后行,而必欲自为一说耶?《天泉问答》:“无善无恶者心之体,有善有恶者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今之解者曰:“心体无善无恶是性。由是而发之,为有善有恶之意。由是而有分别其善恶之知,由是而有为善去恶之格物。”层层自内而之外,一切皆是粗机,则良知已落后着,非不虑之本然,故邓定宇以为权论也。其实无善无恶者,无善念恶念耳,非谓性无善无恶也。下句意之有善有恶,亦是有善念恶念耳。两句只完得动静二字。他日语薛侃曰:“无善无恶者理之静,有善有恶者气之动。”即此两句也。所谓知善知恶者,非意动于善恶,从而分别之为知,知亦只是诚意中之好恶,好必于善,恶必于恶,孰是孰非而不容已者,虚灵不昧之性体也。为善去恶,只是率性而行,自然无善恶之夹杂。先生所谓“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也“四句,本是无病,学者错会,(文)【反】致彼以无善无恶言性者,谓无善无恶斯为至善。善一也,而有有善之善,有无善之善,无乃断灭性种乎?彼在发用处求良知者,认已发作未发,教人在致知上着力,是指月者不指天上之月而指地上之光,愈求愈远矣。得羲说而存之,而后知先生之无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