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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张文定以端明殿学士尹成都日,值药市,其门医李生因市药遇一老人,相与问讯,老人曰:“张公已再镇蜀矣。”文定实一至,老人似言其前身事也。又曰:“今有药二粒,君为我达于公。或公不信,未肯饵,则以一粒烹水银,俟汞成金,可无疑也。”李生以药献公,公素好道,闻之甚喜,乃于府第小亭躬取水银,构火投药一粒烹之。既烹,有声如粥沸,有红光自鼎中起。俄顷,光罩一亭,而鼎中声亦屡变。火灭,视鼎中,烂然饼金矣。公取余一粒即服之。公寿八十五岁,康宁终身,无疾,坐而逝。殡后,柩有大声,岂其尸解矣?不然,神丹在腹,岂与常人同腐也!某见公子恕说,药金一两许,公令作四指环,其一公以奉其父,其一与其夫人,其一长子,其一以自服。父、夫人、长子皆前没,金亦随葬,独公者犹在。恕言此时,公尚无恙,意今亦葬之矣。某尝问恕以公居常导养之方,恕亦不尽知其深妙处。恕但言公自中年后即清居,独居一堂,每旦起即徐步,周环约五里所。日以是为常,不见别有施为也。少时服朱砂,又服天门冬,既老亦罢之。公年八十余时,某犹见之,视其颐颊,白腻如少年。然公少年喜饮酒,饮量绝人,晚年病目,亦其毒也。公颇得彭、老御内之术,屡以试用,公言唯一次实觉精气上溯至脑耳,他时不觉也。
世言:“眉毫不如耳毫,耳毫不如老饕。”此言老人饕餮嗜饮食,最年老之相也。此语未必然。某见数老人皆饮食至少,其说亦有理。内侍张茂则每食不过粗饭一盏许,浓腻之物绝不向口,老而安宁,年八十余卒。茂则每劝人,必曰:“且少食,无大饱。”王皙龙图造食物,必至精细,食不尽一器,食包子不过一二枚耳,年八十卒,临老尤康强,精神不衰。王为余言:“食取补气,不饥即已,饱生众疾,至用药物消化,尤伤和也。”刘几秘监食物尤薄,仅饱即止,亦年八十而卒。刘监尤喜饮酒,每饮酒,更不食物,啖少果实而已。循州苏侍郎每见某,即劝令节食,言食少即藏气流通而少疾。苏公贬瘴乡累年,近六十,而传闻亦康健无疾,盖得此力也。苏公饮酒而不饮药,每与客食,未饱已舍匕箸。
世传唐张又新在李绅席上作诗赠乐妓云:“云雨分飞二十年,当时求梦不曾眠。”此诗固佳,然误矣。夫求梦须眠,不眠安得有梦?
黄州仓有大蛇,其尾之围犹如人股。仓连州宅园,蛇时时往来,人或见之。
有奉议郎丁綖者,某同年进士也。尝言其祖好道,多延方士。常任荆南监兵,有一道人礼之颇厚。丁罢官,道人相送,临行,出一小木偶人,如手指大,谓丁曰:“或酒尽时,以此投瓶中。”丁离荆南数程,野次逢故旧,相与饮酒。俄而壶竭,丁试取木偶投瓶中,以纸盖瓶口。顷之,闻木人触瓶纸有声,亟开视之,芳酎溢瓶矣。不知后如何。
余平生所见方士道人,惟见陈州有王江者,真有道之士。嗜酒佯狂,形短而肥,丫髻簪花,语言不常,有中理处。王侍读陶守陈,颇礼之,数问房中之方,江无所答。王问:“有强兵战胜之术,如何?”江曰:“百战百胜,不如不战。”其言大抵类此。余外祖李少卿居陈,以年德为一乡所服,常延礼江,而江竟无所教。李一旦谓江曰:“与君相知有年矣,竟锁胸臆不我教乎?”江曰:“君示钥匙,余不惮开也。”江止无常处,或神祠佛寺,下里贫舍,遇便宿。惟持藁一束,时时题所止壁作诗句。又有近性宗处,喜与小儿辈戏,或终日。小儿以狗蝇、巴豆盈掬与之,江随便啖食而了无他。因冲部使者导从,使者怒,执送州杖之,出曰:“好打好打。”人窥其杖处,初无损也。后有客自北门来,云尝遇夜风雨,寄宿道傍一小舍,舍中惟一老翁,至晓别去,老人曰:“到陈州,为传语任江。”客到陈城北草市,王江遇之,曰:“何不道传语?”乃知必任江,王姓非真也。自尔江稍往来他处,或至京师,今不复见矣。
鸡能司晨,见于经传,以为至信,而未必然也。某任河南寿安尉,因验尸往旁县,夜宿一村寺中。以明日程尚远,余谓从者曰:“鸡鸣时上道。”从者曰:“今天寒鸡懒,俟其鸣向明矣,不若见星而行也。”余未之信。明日,将旦而行,鸡竟未鸣。在黄州时,或夜月出,四邻鸡悉鸣。大抵有情之物,自不能有常,而或变也。
先君旧说,尝随侍祖父官闽。有一官人家子弟,秀颖,美风表,善作诗,诗格似李长吉。有一联云:“细草行藤路,垂杨席帽风。”然夭卒。又尝见张去华说一道人能诗,一联云:“窗风枯砚滴,山雨慢琴弦。”亦颇幽奇。
元佑中祫享,诏南京张安道陪祠。安道因苏子由托某撰辞免,及谢得请表,余撰去。后见张公表到,悉用余文,不改一字,独表内有一句云“邪正昭明”,改之云“民物阜安”,意不欲斥人为邪也。张公高简自居,而慎如此。
嘉佑中,韩魏公当国,遣使出诸道,以宽恤民力为名。使既行,魏公大悔之。每见外来宾客,必问:“宽恤使者不扰郡县否?”意恐诏使搔扰,民重不安也。无几,皆罢之。王荆公行新法,每遣使,其大者曰察访,小至于兴水利、种稻田,皆遣使,使者项背相望于道。荆公尝言:“读《大》、《小雅》,言周文、武故事。而《小雅》第二篇便言‘皇皇者华’,君遣使臣。故遣使为先务。”二公所见如是。
千鹊噪而行人至,蜘蛛集而百事喜。凡人小小通塞,亦先有符兆,不可诬也。某应举时,已获荐赴南省,僦居省前汴上散屋中。初入屋,悬寝帐,忽见余帐后有一黄草新绳子垂下,草甚劲紧,自相纠绕成一“及”字,余曰:“此乃佳兆。”盖闻人谓登科为“及”也。省试罢归,省榜将出,复至京师,寓相国一乡僧院中。晨起嗽口,喷水门上,觉水湿处隐然有字,因洗视之,乃四字云“荣登在即”也。是岁余叨忝。
凡观人之术无他,但作事神气足者,不富贵即寿考。但人作十事,若一一中理无可议者,也自难得,况终身作事中理邪?其次莫若观其所受,此最切要。升不受斗,不覆即毁,物理之不可移者。
元丰七年正旦元会,驾既坐,辂屋忽崩,玉辂遂碎,守辂士压死者数人,舆尸而出。明年,永裕晏驾,此近不祥也。
器宽易动,意形于色,得少为足,与好妄语者,皆夭折贫贱之相,余验之非一。
某元佑中记,一日因朝罢,复追班宣麻,乃是杨王改封徐王制。时郑宏中学士在班中,谓某曰:“穆旧为杨府官僚,将往贺之,但以贺者与王名正同音,故不欲也。”意甚不足,某曰:“王名颢,不名贺也。”郑曰:“字虽不同,音正类耳。”盖闽人颢、贺同音耳。此事古人亦时有之,韩退之作《方桥》诗云:“可居兼可过,后乃云方桥。”如此,做是读做“作”、“佐”也。
国初时,天下县令多是资高选人,年各已老,故所临多贪阘,几与民为等列。然多晓田里间事,又既不自尊大,则民间情伪利病得以上达,故下亦颇安之,称得人者亦十四五。然当时议者靳笑而病之久矣。自范文正公始建请举县令佐,有出身三考,无出身四考,有举主始得作令。自此旧弊尽革,为令多新进士。不然,则人家子弟所临,渐渐晓文法,皆洁己求进,吏民畏仰之矣,人皆以为便。某在洛中时,见一二老成,所论异于此。其说以谓旧令虽无峻整治状,而与民意亲,上下相安,往往蒙利;今令徒文具可以为美观耳,于民无甚益。往时虽有求于民,而民乐输,不以为费,比之事鞭箠以急税赋,扰田里以督期会,则大异矣。自举令以来,民不敢仰视,令矣何有哉?此说亦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