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在1928年春,英国政府派一外交官携带重要文件,由伦敦专程来华,轮船到上海外码头,这位外交官年纪较轻,初次来华,稍不留神,手臂所夹一公文包不翼而飞。当时他惊得面容失色,包里钞票是小事,一份英国政府给上海领事馆的国际性密件一旦遗失,非同小可。他赶紧向领事馆报告公文包失窃的情况,整个领事馆人员也急得手足无措。只得通知巡捕房立即出动探捕,限三天侦破。
英国人明白,上海五方杂处,人口众多,英巡捕人生路不熟,无能为力,只有依靠中国侦探来破案。因是密件,不敢告诉中国上海市政府,任务落到了捕房华探长身上,这位华探长侦查了一天一夜,音讯全无,于是不得不到成都路季公馆,请老头子帮忙。
老头子是谁?无锡人季云卿也。他是20年代着名的青帮老头,常居上海,门徒众多,能与上海三闻人分庭抗礼。这位英租界巡捕房的华探长便是他的大徒弟。那一天,他听到大徒弟报告的案情,觉得问题严重,决定从摸底入手。原来,上海那些“跑生意”的扒手、小偷等,绝大多数是青帮的徒子徒孙,且各有门头,设小头目管理,一有所获,须向头目汇报,将物件或现金交出,然后分配,帮规如此规定,谁也不敢违反。于是他命大徒弟派出手下探员,分片通知季家门下包括南市、闸北、浦东等中国地界所有小头目,晚8时,集合于季公馆排情况,是谓摸底。
当夜季公馆灯火通明,各地小头目50余人准时而来,等于开了一次小小的“香堂”.华探长先向大家说明了案情,季云卿接着说:“我们先从家门里查起,不要惊动黄金荣、杜月笙那帮人,你们在这两天中,曾否有小脚色在外滩做到生意,是一只黑色羊皮的公文包?”大家听得老头子一说,各人自己排,一小时内,都保证自己所辖地区内,没有得到这只公文包。这是老头子可以绝对信任的。因为帮规规定不得欺师灭祖,否则受到“三刀六侗”的严惩。大家一直讨论到深夜,竟毫无线索。季云卿只得命大家回去,进一步向下层侦察,捕房人员向大小旅馆、妓院、燕子窝等处查探。次日仍无消息,季云卿一夜沉思,找寻线索,决定到汉口去一趟。
第二天,季云卿带着贴身小徒前往汉口。师徒二人下轮船后走向江边一家大茶馆“得意楼”.二人吃过点心,上楼找一沿窗座位坐下。原来,这得意楼乃是汉口一个青帮老头子杨某所开。此人在汉口、武昌一带很有势力,门徒甚众,很讲帮会义气,凡有青帮中人路过或犯事逃亡出来,总是留宿三天,给以盘缠,打发离去。茶馆里的做手,都是杨的门徒,以此会友。当下,季云卿坐定后,就将茶壶、茶杯摆出青帮中会友的格局,果然跑堂的一看是自己人,就对了一通“海底”,得知是上海鼎鼎大名的青帮老头季云卿驾临,马上领他到杨老头子家里。
杨某也久仰季的大名,一见之下十分热情,问起来汉口何事,季云卿径直相告:“为破失包案,不得不亲自出马,一来到此访友,二来看看长江沿线情况,大哥若有线索,还请多多指教。”事有凑巧,杨老头当即表示:“东西在我这里,既是季大哥的事,原物奉还。是我的三个小脚色,路过上海,在外滩顺手牵羊而来的。”中午,杨某设宴招待季云卿师徒。席散后,季云卿又说出了苦衷:“光是赃物交差,本人就犯嫌疑,故须人赃交差。至多吃二三个月官司,姓季的保证安全回来,如有损伤或性命出入,按照帮规抵命。”杨老头儿果然当场叫来那三个徒儿,吩咐明日跟季师伯到上海投案自首。老头子一句话,徒儿唯命是从。次日买好船票,一行五人,带着公文包原件返回上海。捕房和领事得到消息,一块石头落地,检查公文包果然原封未动,称赞中国人破案迅速。人犯押进提篮桥西牢,因是自首,判处三个月徒刑,就此结案。
再举一个例子。有一个姓杨的,曾任福建督军周荫人的秘书长。卸任时,以历年搜刮所得,装了六个大皮箱,其中全是珠宝古玩,派人押运到上海,准备在租界做寓公。不料船抵上海时,发现六个箱子全已不翼而飞。杨得讯后,即来沪请护军使何丰林代为查访。何毫无办法,乃转请杜月笙帮忙。杜只用三小时,就全部追回了。他究竟如何破案,外人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由于帮会与军警勾结,在那个社会里建立起一套效率极高的情报网,这就使这位帮会头子几乎无所不能了。
从这类故事就可以明白“差役不进帮,饭碗端不长”的原委,那么,又何以“帮会不通差,生意敲不成”呢?这道理也明白得很,因为帮会流氓的所谓“敲生意”,都是经营种种不法的“特种事业”,倘或军警认真起来,岂不是要处处受阻?设若帮能“通差”,且军警之中帮徒甚众,那就可以合伙“敲生意”了。常有这样的事情:帮会流氓要开武差,就先通知在帮之军警,协商妥当以后再去作案。如果是外来的帮徒要在本码头开武差,必先投帖求见本地在帮之军警头目,陈明来意,先挂上号。军警对于挂号之帮徒,不但不去捉拿,反而按照帮规供其食宿,并且告知本地情形,诸如谁家可以偷盗,谁家可以绑票,谁家势力大断断不可惊动,等等,此等报告叫做“衬底”.帮徒得到衬底后,就可以放心大胆地于当晚行事。第二天大早,必定满街传遍骇人消息:某大家巨款被盗,某大家珍宝被窃。被盗者纷纷向警厅报案,他们哪里知道盗贼就藏在军警家中呢!事过之后,所获赃物帮警按一定规矩分成,当然是题中应有之事了。
也还有这样一种情况:失主以大帽子强压警厅非破案不可,这时警官就会找一个小喽罗来,命他限期破案,十天一催,半月一问,到期不破案,就要挨板子,再给他少数金钱作为挨板子的酬劳。有些瘪三专以代人挨板子为业,这个差使叫做“拍豆腐”.何谓“拍豆腐”?原来清代衙役都要练就一种打板功夫,但闻板子响,被打者不觉痛。练时以老豆腐一方,日夕鞭打,功夫到者,能使豆腐不失原状。本是衙役询私舞弊的方法,一直沿习下来。那瘪三挨过板子后,就哀求警官道:此案实在难破,否则,小人断不肯以血肉之躯,受这般痛苦。这一来,案子也就常常不了了之。
如果失主还是不肯了结,以种种权势压下来非破案不可,那也有办法对付。办法就是与窃贼商量,花点钱叫帮会中的一个小盗犯(谓之“边风子”)到堂了案。“边风子”到案后,只须略认一二犯罪事实。如果逼令交出全部赃物,就这样对答:此案是三四个人一起作的,他们早已逃跑了,我得的就这么一点。于是警厅叫尖主将这点赃物领去,判这个“边风子”一年半载的徒刑了结。军警于是塞责,而犯案者安然无恙,一如既往地经营其种种“特种事业”.
正因为帮警勾结对于帮警双方都是利害攸关,所以,到了民国时期这种勾结日益密切了。其密切程度,从黄金荣在上海军警界的门生名单中,就可管窥一斑了:法捕房督察长金九龄。
法捕房政治部主任程子卿。
法捕房探目陈三林丁永昌。
法租界强盗班探目曾九如。
英捕房督察长陆连奎。
英捕房探长尚武冯志明。
英捕房探目汤坚马德荣。
上海市警察局侦缉队长韦钟秀乔松生卢英。
第4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