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牛立时传知众兄弟密议,大家听说铁墩到此,无不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将铁墩处死。黄牛却说道:”弟兄们的热心,我很感激。只是本处为县治之地,倘若大庭广众之中将他放倒,事关人命,必然获罪。我们还是稍等几天,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良机方可下手。“次日,铁墩收陋规完毕,带领四五个弟兄径出北门,打算一路敲诈而去。行不数里,忽见密林深处跳出大汉10余人,或持短棍,或握利刃,拦住去路,大呼”留下买路钱来!“铁墩举目一一辨认,竟无一个认识的人,不禁狂笑道:”这真是强盗遇贼了!快去罢,某山某堂某老大铁墩在此,谁敢胡闹?“话犹未毕,左边林中又冲出一个人来,对襟褂裤,手持单刀,几步跃至铁墩面前。铁墩一看,见是黄牛,不觉大吃一惊,急欲转身逃跑,已无退路。黄牛大声喊道:”铁墩大哥,黄牛恭候已久了!“铁墩闻言,自知难以逃脱,只得应道:”黄牛哥别来无恙?“黄牛道:”承蒙您铁尺教训以来,贱体反而日益强壮,实在是老哥所赐。今天老哥既到此地,不可没有东西孝敬,敢请老哥饱饮一顿清水,以报昔日之恩,如何?“铁墩举目向左一看,但见银涛滚滚,波浪滔滔,黄浦江奔腾而去,听得”饱饮清水“一语,知道黄牛必要把他送到海龙王宫中,求也无益,只得应道:”悉听牛哥尊命!“当时铁墩同来的徒众,一齐为铁墩乞怜,无奈黄牛心坚如铁。即命部下将铁墩绑缚于一大石上,连人带石,抛入黄浦江中去了。这铁墩占码头逞强半世,遂被黄牛”种荷花“(红帮中人将活人投于江中,称为”种荷花“)了事。
占码头是帮会固定”经营“,开码头则为帮会之流动”事业“.诸如演戏法、卖拳头以及巫医、相命等一切走江湖之辈,帮会中皆谓之开码头,一般地说,此辈虽难免有不轨举动,但强诈勒索尚不多见。而独有”收丐捐“一幕,堪称”开码头“中的奇观,不可不多花费点笔墨。
每年旧历二、八两月,总有一批批乞丐结队成群,纷纷至各内地乡镇,向各店铺强打秋风,勒索商民,帮中谓之”收丐捐“.奇怪的是,当时政府对此辈非但不加过问,还实行保护政策,许多县都设有”丐头“一职,由当地有面子的帮会头目充任,特许其每年收丐捐两次。凡纳了捐的店铺,丐头就发给红纸黑字的”丐条“一张,各自粘贴于大门之上。若问这丐条有何用处?用处大着呢!凡门上贴有丐条的,每逢二、八两月,管保没有强叫花子上门勒索钱财,真像贴了门神一样灵验。
收丐捐之时,各地丐头公然带了伙计,各各肩背钱袋,挨家逐户收取。
交了钱,随时即换贴新的丐条,大有一番”新桃换旧符“的气象。若遇一时无钱交纳的,也可以通融欠帐,约期付款,先贴丐条。但如果遇到有意取巧不付的人家,他们决不肯善罢甘休。待到二、八两月,乞丐们陆续而来,络绎不绝,丐头必指使他们终日登门,强索硬要,务使你家宅不安,鸡犬不宁,最后解围之法,还得请求丐头帮忙。这下好机会来了,丐头必181然乘机敲诈,特别”开讲“,比原定要交的丐捐数目,要高出好几倍,方肯挥令让乞丐们退去,否则就推托不管。大凡商铺住家,经过这番骚扰和损失,下次收丐捐时,自然唯命是从,左邻右舍亦必引以为戒,再不敢取巧了。因此凡城镇中等以上人家,没有人敢不纳丐捐的。这一来可把各地的丐头们养肥啦。即使有一两户未交的,也很难侥幸漏网,因为逃过初一,逃不过月半,下次收丐捐时,帮徒们必先将大街小巷巡视一遍,看看各家大门上有无丐条。若没有,勒索的机会又来了。或则以铁镖飞掷至店家柜台上,声称”过路镖客,流落贵地“;或以刀枪剑戟等诸般武器列于商店门前,逐一使弄;或则口唱京调昆曲,高拉胡琴,请主人聆听其雅奏。戏演完,即伸手要钱若干,且须立付。如有拖延,即口出恶声,并加倍勒索。若有某店主就是顶住不给,能奈我何,他们也有办法。因为他们人多,第一批刚走,第二批又来,第三、四批复至,可聚到数十人之众,环绕门外,闹闹嚷嚷,在商家则生意停顿,在居户则惊恐万端。相持有时,最终获胜的,还是这些蛮横的丐头。广州有个着名的乞丐集团,叫”关帝厅人马“,势力最大时发展到5万多人,总头目叫陈起凤,就是靠收丐捐起家的。过去广州民家对于红白喜事的”喜钱“(即丐捐),懂事的人家,是在事先送到关帝厅的丐头处去,领回一张写着”附城花子陈起凤“的丐条归来贴在门口,借以避免乞丐们滋扰。至于丐捐的数量,富户大约四五元,中等人家约二三元,贫苦的也要交一块数角。如果不懂事,等到丐头亲自上门来”恭喜“时,可就麻烦了,他认为”唔俾面“(不赏脸的意思),就会加倍勒索,若不能如愿以偿,他们就会纠集群丐来闹个没完没了。有一次,广州河南有家富户,因办丧事时未能满足”关帝厅“的要求,在一个晚上陈起凤就传令集合起二三千人马,在事主门口捣乱生事,警察没有办法制伏,官厅也一时干涉不了,结果事主还是给钱道歉了事。根据关帝厅的惯例,收来的丐捐分作五份:丐头占一份,群丐占三份,其余一份归当时的那个段警。在你办事期间如有外人来干扰,他们就会代你赶跑,保证无事故发生。其他各地丐捐都有其一定的分法,不再赘述。
帮会中收丐捐者势力之大,踪迹之广,遍及许多省市。江、浙两省100多个州县中,几乎无一县不见他们的踪迹,无一县不发生上述之怪状。在一县中又不限于一乡一镇,凡乡村中稍有市面的,都有他们的”分丐头“.相当于县丐头派出的驻外伙计。凡有收丐捐的帮徒惠顾,由他们负责招待食宿。故每当二、八月开码头之时,各帮徒众逢镇过村蜂拥结队而来,其声势之壮观,宛如乞丐大游行。
虽然如此,各帮徒众开码头并不乱跑,各有一定的地点。甲帮所跑的码头,乙帮不得再跑;乙帮所跑的码头,丙帮也不得插足。因此,某县、某乡、某镇应到若干组,均有一定界限,并不互相干扰。而跑码头的帮徒,对于他所跑之码头,不啻视为自己的不动产,其保管码头的办法非常严格。如有他人私自乱跑,则必立即驱逐,甚或置之死地。如同占码头的帮徒经常争码头一样,开码头的帮徒也经常演出争码头的闹剧。
苏南某镇就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有一帮私跑码头的徒众五六人沿街勒索,已经交纳了丐捐的各户还要再交一遍。他们既至东村,复到西镇,商民们被扰乱得没有办法,只得向县丐头救援。县丐头来到镇上,得知是一伙私跑码头者,就命令他们离开此地。谁料那伙人竟置若罔闻,挥之不去,依然沿街纷扰不休。县丐头见丐法不行,武力又不敌,只好听其胡闹。当时全镇商民哗然,以为此次丐头威令不行,面子大丢。次日,天尚未明,忽听外面”救命“之声大作,商民们挑灯起视,只见有五六人一丝不挂地被绑缚着,为10多人簇拥向东市而去。过了片刻,天已大亮,又见昨天来镇的那个县丐头率领了一大群乞丐,耀武扬威地由东向西而去。有人大着胆子问县丐头发生了什么事,丐头说,昨天私跑码头、违抗命令的一批强叫花子,今早被”活种“了!
何谓”活种“?原来此辈将生人沉入河中叫”种荷花“,活埋土里叫”活种“.商民们听说那五六个叫花子都被”活种“了,个个吓得说不出话来。那丐头越发自鸣得意,详述了事情的经过:”昨天那几个私跑码头的乞丐,被驱之后理应到别处去,怎奈他们不畏丐法。我只好回到县里找各处过境的兄弟商量,大家都说,要保镇上安宁,并杜绝私跑现象,除活种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于是我连夜带领20多个兄弟带绳索、铁锹来此,到各个客栈把几个私跑码头的一一绑缚起来,送到镇东的一块墓地,挖了两三个地穴,逐一把他们活埋了完事,我这就要回县报告帮中的老大去。“商民听罢,莫不大惊失色。有几个胆子大的,跑到东市,想看个究竟,果然于累累荒草野冢之中,又添儿处新坟!
凡一码头上种种不法事业,如抽头聚赌、贩卖鸦片、秘密卖淫、拐卖人口等,若为帮徒所经营,自然受到帮会组织的庇护;若为帮外流氓无赖所经营,也必须借重帮会中有面子的头目做靠山,以求保险。不用说,那是要交一笔数目可观的保险费为代价的,帮中人称之为”收陋规“.
比如说,有一个帮外流氓某甲打算邀集赌客抽头聚赌,他就必须在事前将聚赌的地点选定了,先到占码头的帮会头目那里挂号,交上一笔挂号费。挂号之后,帮中就派一个善于说话应对的门徒到该赌场去作为常驻代表,专门负责应付外来”寻铜钱“的流氓(帮中把拆赌场之梢称为寻铜钱),复派”吃得做得打得死得“的”四得“兄弟10余人,分布赌场四周,严加保护。而后,该赌场方可安心聚赌,不致发生意外。
第3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