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江关
龙江关在大江口东南。诸国进贡者梯航数万里,每岁必至,立关于此,以招来之,所以柔远人焉。《郡志》:龙江递运所船水夫,红座船水夫,龙江水马驿,应支银两俱有定额。今客船愈积,所支更增于前。其上税者赴关口。馀往来行旅之舟,则有数小舟横截于河道中,一为问其人即鼓棹行矣。图作夜雨之景,亦以状行旅之优游自得,共赏江山之秀丽云。
系缆龙江关,遥望金陵县。关吏不相苦,泉贝每多羡。昨夜东风急,风前翻石燕。沽酒且停桡,坐看烟云变。
钟山
钟山在城东北十五里,两峰挺秀,北一峰最高,其上有一人泉。孙吴时改为蒋山,因蒋侯神也。山为都城屏障,阴阳向背,情态无穷,朝暾暮霭,朱殷掩映。其图尺幅中具有层岩列岫之勢。北接雉亭山,明陵在焉。康熙中南巡,悬“治隆唐宋”匾额于殿宇,至今岁时遣官致祭。山上旧传有吴大帝陵,今不可考。
紫气冒碧峰,草木郁葱蒨。千磴挹晴岚,松风满台殿。孙陵莽榛芜,口陵唯永奠。荣光上烛天,宸章万目眗。言寻茱萸坞,云深不可见。策杖下层峦,夕阳山几片。
奉题雅雨大公祖出塞图
玉门关外狼烽直,毳帐穹庐犄角立。鸣镝声中欲断魂,健儿何处吹羌笛。使君衔命出云中,万里龙堆广漠风。夕阳寒映明驼紫,霜花晓衬罽袍红。顾、陆丹青工藻缋,不画凌烟画边塞。他日携从塞外归,图中宜带风沙态。披图指点到穷发,转使精神同发越,李陵台畔抚残碑,明妃冢上看明月。天恩三载许君还,江南三度繁花殷。繁花殷,芳草歇,蔽芾甘棠勿剪伐。
治晚生吴敬梓(卢见曾《出塞图》现藏故宫博物院)
(六)文木山房诗说
孔子删诗
太史公曰:“古者《詩》三千馀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于幽、厉之缺……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礼乐自此可得而述,以备王道,成六艺。”孔颖达曰:“书、传所引之诗,见在者多,亡逸者少,则孔子所录,不容十分去九。迁言未可信也。”欧阳修曰:“迁说然也。今书、传所载逸诗,何可数也。以《诗谱》推之,有更十君而取一篇者,有二十馀君而取一篇者。由是言之,何啻三千。”
四始六义之说
“四始”、“六义”之说始于《大序》。大序或云作于孔子,或云作于子夏,或云汉儒。古列国之诗,劳人怨女所作,太史采而达之天子。孔子论次,删存三百馀篇,自《关雎》至《殷武》,皆可佩以弦歌,见美刺,以裨政教。如谓“四始”独明兴衰之由,将其馀遂无关政教而工歌所不及者乎?《吕氏春秋》曰:孔甲作《破斧》之歌,实始为东音;禹娶于涂山,涂山女作歌曰:“候人兮猗”,实始为南音;周公及召公取风焉,以为周南、召南。周昭王将征荆,辛余靡……,实始作为西音。有娀氏二佚女作歌曰:“燕燕往飞”,实始作为北音。诗云:“以雅以南。”则《雅》、《南》宜并称。今以二南为风之始,国风置而不论,且雅一也,小雅、大雅分而为二,则南一也,周南、召南讵不可分而为二乎?吕氏先秦,似为可据,既云南、雅、颂,则“六义”之说不应舍《南》而称《风》。孔颖达云“比赋兴原来不分”,则惟有风、雅、颂三诗而已。至《周礼》有六诗之文,始分为六诗。或又云:“比赋兴别为篇卷,孔子始合于风、雅、颂之中。”颖达云:“若然,则离其章句,析其文辞,乐不可歌,文不可诵。”窃意小雅中有近于风者,周南中有近于雅者,豳诗则兼风、雅、颂而有之,或古之太师聆音而知其孰为风,孰为雅,非章句之士拘于卷轴之谓也。至于赋比兴之说,凡举一物者即谓之兴,质言其事则渭之赋,其谓之比者与兴无异。夫赋者,诗之流也。后世之论作赋者曰:“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虫鱼花鸟,杂陈其中,无非赋也。是赋可以兼比兴,咏一物,纪一事,而意别有在,亦赋此物赋此事也。必欲分章断句,以为此赋而非比兴,此比兴而非赋,恐作诗者不若是之繁琐也。且于其赋物者谓之兴,乃有时亦谓之赋,何乃自乱其例耶?体物之工,无逾诗人,今悉牵合于兴,其于物情物态转多拘窒不通者矣。圣人之于诗,期适于用。作诗之人所咏在此,所感在彼;读其诗者所闻在彼,所感在此,浸淫于肺腑肌骨之间,而莫可名状。闻男女赠答之言,而感发于朝廷之事;闻花鸟虫鱼之注,而感发于性命之功。故曰“兴于诗”,又曰”不学诗,无以言”。所谓“变动不居,周流六虚”者,于诗亦有之。如必循其义例,所言在此,所感即在此,又于其体物之工者,尽牵合于他义,是诗人但能言人之情,而不能言天地万物之情,而诗之为教亦狭矣。朱子不信《序》说,辨之不遗馀力,而独于比赋兴则兢兢守其绳墨,若断然不可易者,何也?如“四始”、“六义”之说为说《诗》者必不可废,则《论语》之言《诗》者,未尝及之;孟子最善于诗,未尝及之;子贡、子夏,孔子所许可与言诗者,未尝及之。自汉以后有是说。欲以得诗之纲领统纪,转于三百篇轇轕决裂,而不免牵扭附会之病。至毛公以”雄雉于飞,差池其羽”为兴卫宣美其衣服以悦妇人,其泥亦太甚矣。信乎,章句之学非圣人意也。
风雅分正变
或曰:“风、雅之分正变也,有之乎?”曰:有。诗之所言夫妇、父子、君臣、昆弟、朋友之事,如夫妇居室为正,则淫奔为变;君明臣良为正,则篡逆为变。孔颖达云:“百室盈止,妇子宁止,安之极也;厌厌夜饮,不醉无归,乐之至也;民莫不谷,我独何害,怨之至也;取彼谮人,投畀豺虎,怒之甚也;知我如此,不如无生,哀之甚也。”然此皆言诗,非言音也。《大序》云:“治世之音安以乐,乱世之音怨以怒,亡国之音哀以思。”季札观乐曰:“其细已甚,民不堪也,是其先亡乎?”或古人聆音,必有得其兴亡之故于语言文字之外者,今已失其传,唯子其所陈之美刺求之。则当据一诗而各言其孰为正、孰为变,不当以国次、世次拘也。可美者为正,可刺者为变。则美之者诗之正,刺之者诗之变。如谓其诗虽正,而其音实变,夫孰从聆音而知其故也?汪琬曰:“二南,正风也,然而有《野有死麇》,可不谓之变乎?十三国,变风也,然而《柏舟》之为妇,《淇澳》、《缁衣》之为君,《七月》之陈王业之艰难,可不谓之正乎?《鹿鸣》以下二十二篇,《文王》以下十八篇,皆正雅,然而《常棣》之吊管、蔡,虽谓之变可也。《六月》以下五十八篇,《民劳》以下十三篇,皆变雅,然而《六月》、《车攻》、《崧高》、《烝民》、《常武》诸篇,皆以美宣王之中兴,夫既从而美之,则异于《圻父》、《白驹》之属审矣,虽谓之正亦可也。”余心韪其说而推言之:夫黄帝使素女鼓瑟,帝悲不止,乃破其五十弦而为二十五弦;师旷知南风之不竞;螳螂捕蝉,琴有杀声;山崩钟应;路逢牛铎,识其声为黄钟——凡此皆有声无文,可以占吉凶兴亡之理。天下不乏知音之人,必能辨之,则风、雅之变在音而不在诗。今必断其卷轴,以十三国为变风,以《六月》以下、以《民劳》以下为变雅,而于其中称美之同亦文致其为讥刺,则说《诗》者之过也。至变风之有《豳风》,断不能解以为刺,则云“乱极思治,而以《豳风》终焉。”虽或一道,其说亦牵强矣。古人聆音皆见于几先,不知音而据词以定正变,如后世以唐玄宗“鸾舆出狩”之诗占其所以中兴,以南唐后主“春花秋月”之词为“亡国之音哀以思”,皆事后之论,强作解事,不足据也。
后妃
《关雎》,《序》:“后妃之德。”后,君也。妃,夫人也。盖言君与夫人之德也。东汉孝明帝《纪》云:“应门失守,《关雎》刺世。”因举古之贤臣与贤夫人,周人所称,则其为文王太姒可知也。先儒或以为太姒欲得贤辅,或以为宫中之人美太姒而作。要之,“后夫人之行不侔于天地,则无以奉神灵之统而理万物之宜。”则以“寤寐”“辗转”为太姒思得荇菜以供宗庙之祭,未为不得诗人之意也。
钟鼓亦房中之乐
《北史》:“隋文帝谓群臣曰:自古天子有女乐乎?杨素以下遂言无,房晖远曰:臣闻窈窕淑女,钟鼓乐之,此即王者房中之乐,不得言无。南唐后主立小周后,廷臣疑房中之乐无钟,亦举《关雎》为证。耳
杨慎曰:“予尝爱《荀子》解《卷耳》云:卷耳,易得也;顷筐,易盈也。而不可以贰周行。深得诗人之心矣。《小序》以为‘求贤审官’,似戾于荀旨。朱子直以为‘文王朝会征伐而太姒思之’,是也。但‘陟彼崔嵬’下三章,以为托言,亦有病。妇人思夫而陟冈、饮酒、携仆、望砠,虽曰言之,亦伤于大义矣。原诗人之旨,以太姒思文王之行役而云也。陟冈者,文王陟之也;马玄黄者,文王之马也;仆痡者,文王之仆也;金罍兕觥者,冀文王酌以消忧也。盖身在闺门而思在道途,若后世诗词所谓‘计程今日到梁州’、‘计程应说到常山’之意耳。曾与何仲默说及此,仲默大称赏,以为千古之奇;又语予曰:“宋人尚不能解唐诗,以之解《诗》,真是枉事,不若直从毛、郑可也。’”
第1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