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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富有业卖浆者窦翁,止一女,极陋,青瘢满面,广颡而豁齿。日者尝谓当受一品封,翁疑其戏己也。顾女齿加长,问字者婿辄病故,故三十犹未嫁也。至是忽梦黑猿扑于身,惊悟。以告翁,翁曰:“得毋有申属者问字于汝乎?”翌日藏痴来沽浆,见女,问亦曾相婿否,翁答尚未。且曰:“吾贱而女陋,更谁婿?”戴力以斧柯自任,因言公。翁曰:“是非陶阿二乎?溺赌而滥饮,异日令吾女吸风度日乎?”戴曰:“嘻!只恐汝女无此福。不然,如陶秀才而长贫贱,当抉吾两目。”翁问其年,曰:“属猴。”翁忆女梦,稍心动,谓戴曰:“明只可偕与来。”旦日,邀公诣翁,一见许订婚。公辞以身栖于庙,囊无半文,焉能娶妇。乃与翁谋赘诸其家。女能纺织,不致相累。公曰:“即目前亦需少有所备,妙手空空,奈何?”戴又从旁怂恿,力任其费。诣吕翁索银三十两,吕问所为,语之故。吕诧曰:“秀才也。子何自识之?”戴言:“此人终非人下者,故与昵。”吕欲相之,使戴招公去。一见惊曰:“此天下贵人也!但早年寥落耳。自后交印堂运大佳,惟木形人不及享髦期,然已足矣。”回顾戴曰:“此事我当相助。”立赠公五十金,谓公曰:“婚后愿与新夫人一光顾也。”公许诺,且言此恩必有以报。翁曰:“区区者本无足挂齿,但有所托者,仆已有四孙,次孙命犯官刑,他日当出于台下。倘蒙记忆,尚幸垂怜。”即呼其孙出叩,公心识之,受金归。婚三日,挈夫人诣吕。吕亦许为一品夫人,欢宴终日而返。
自是伉俪相得,机杼之声,每与书声相间也。公学亦大进,次年举于乡。入都以教习授知县,分选湖北,有能吏名。未及十年,至方面。其后巡抚江南,值岁饥,公为请于朝,赈蠲并举,活数十万人。吴人皆尸祝之。继以清理盐政,受上知,眷注颇深,而公已卒于两江总督任所。是时窦翁亦已物故。公临卒,属子孙世世奉祠翁云。
方公之巡抚江苏也,吕翁孙以素旧遽至苏,殴人伤重死。方讼系,公即为赎罪释归,赠以千金。
其捕盐枭王乙也,诸官吏咸惴惴恐激变。公密敕武弁率兵往擒获。枭示时,棋道士适在抚署,笑曰:“不意陶二有此辣手。”公不为忤也。
先是,有粤僧游于绍,善相术。尝相戴痴年过四十,当以武职显,得三品封。戴笑曰:“天下岂有为人值行而受封诰者乎?”及公贵,为援例捐守备。湖广赵金龙之变,公荐戴从征。凯旋,以军功超授副镇。
数年,予告回籍,驺从煊赫。崔氏方曳杖乞食道左,询旁人,尽悉戴发迹所自。卧辙乞怜,戴诘其由来,叱之去。妇归号泣终夜,自缢死。其所嫁饼师,盖久以寒饿死矣。
外史氏曰:此事予得之万颐斋所记,予读之而泫然不知涕之何从也。盖吕翁诸人,不独其豪侠好义也,其识英雄于未遇,岂非风尘只眼哉?慨然曰:张负漂母,世果犹有其人哉?于是为之一哭。顾其施于人者,皆即其施诸己者也,其受于己者,即其受诸人者也。是又足为公诸人破涕矣。至陶公为人所弃,栖身庙中,则又叹曰:苏季子、朱翁子乃复见今日乎?于是为陶公哭。其卒也,饼师既去,丐妇攀辕,岂知萎韭不可以入园,覆水不可以复收耶?则又为崔氏哭,且为天下之非崔氏而学为崔氏者痛哭不止也。呜呼,亦可鉴矣!
按梁敬叔《劝戒近录》言:文毅与其父为壬戌同榜进士,同官京师。两家内眷,时相往来。其母郑夫人尝见陶夫人右手之背有一疣凸起。问其故,蹙然曰:“我出身微贱,少尝操作,此手为磨柄所伤耳。”盖文毅少极贫,聘同邑黄姓女。有富室吴氏者,闻其女美,谋纳为继室,以厚利啖黄翁。翁许之,迫公退婚,公不可,女之母亦不愿。而女利黄之富,决欲嫁之。其父主持又甚力,势不可回。有侍婢愿以身代,母许之,公亦坦然受之。即今膺一品诰命之夫人也。后吴氏以占曾姓者田,两相争竞,吴子被殴死。翁亦继死。族中欺黄女寡弱,侵其田产殆尽。时公已贵显,丁外艰归里,闻而怜之,恤以五十金。黄女愧悔,抱其银,终日号泣而不忍用。旋为偷儿所窃,忿而自缢。后朱文定士彦自浙江学政还朝,——亦壬戌同年也,——过吴门,公觞之,演剧。命演《双官诰》,公为之泣下。朱曰:“此我之大失检,忘却云汀家亦有碧莲姊也。”云云。
此录与传中叙事始末,互有异同。要之,黄氏女之见金夫而负义则一也。至谓膺诰命之夫人,即其家婢所代,则传闻异词耳。然离婚之事益信矣。
改名
杭郡冯生,好诙谐。后捐直隶同知,候补安徽。一日早参,既见而出,遇同寮赣县徐公名琲者于门房。时将俟看验,略与叙谈,徐起小遗。冯乘间取其名纸,于王字下添一钩,徐不觉也。比入参礼毕,抚军某公略诘数语,笑谓徐曰:“太爷仪貌温文,尊名何不雅也?”徐目瞪,良久不解。公命取其禀示之,徐骇然惭汗,不敢久留。退至门房,与阍者相诘责,欲殴之。冯乃从旁笑解之,且曰:“此小弟所为也。乞饶其初犯,愿献印花房中元宝一箱赎罪。何如?”徐无可如何,忿然而出。同寮绝倒。
房中元宝者,乃夫妻交媾时垫腰者也。昔禾中有富室子新婚,其妇妆奁中有一箱,所贮皆此物也。富室子不识何用,窃取其一,出示乃翁,问所用。翁掩口不能答。见者无不匿笑。
负债鬼
吾乡有甲乙相友善也,而皆贫。值寒食,甲墓祭归,见道旁有破棺遗骸暴露。甲恻然,归家取畚锸为之掩覆。是夕梦一茧袍人来,感泣作谢曰:“蒙君子泽及枯骨,泉下无以为报。仆生时习六壬数,君从今可垂帘于市,仆当少效微劳,亦可为救贫之计。”甲疑为素所不习,鬼曰:“但听我言,自当有验。”甲谢之,醒而异焉。窃念一寒至此,何妨姑试其术,于是悬挂招纸。凡问卜者,鬼辄教之剖断。有以失物告者,鬼阴语甲曰:“此物在渠家房后西北厢复壁内,然非人所窃也。”甲以语某,果如其言获之。盖其妻临卧,以珠环置镜台上,为鼠所衔入也。里中某翁家一白犬,忽于空中起,行至墙头,翁遂病伤寒,剧甚。往问之,占曰:“此有野鬼求食,祀之可愈。”家人归祀之,病良已。由是其门如市,年余积赀累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