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入临,已将殓矣。才止尸傍,尸辄跃起。众大骇,女为缕述冥间事,言:“始死,神魂飘忽,回忆家乡,都如隔世。惟思郎不能去,心私念诉诸冥王,或可邀其垂悯。于是信步而前,至一处,见殿宇巍焕,鬼卒森列可怖。踯躅间,恍惚有一老父,从门内呼之曰:‘儿何得来此?汝之齿尚未尽,且与吾儿夙缘未了,可随我去,乞冥王判此公案。’遂入,见冥王冕旒坐殿上,气象严肃。老父跪禀久之,王顾令唤妾至案前,谕曰:‘汝父俗人也。汝二人早为红丝系定,今虽为情死,犹不失为贞义,仍当归圆破镜耳。’即唤鬼卒押令还阳,不意顷刻即能到家也。”乃皆转悲为喜。惟生细询老父状。
方相与笑啼交作,忽闻金鼓之声,遥震屋瓦。俄一仆奔入曰:“谢迁作乱,土寇引贼兵入城,大掠将至矣!”母与慧娘方仓皇间,乱兵拥入。生窜去,母家劫掠一空。贼见女美,掳之去。
及新城收复,生返,始知女已被掳,噭然而哭。逢乐与母亦哭。生有仆曰鸿奴,勇健,能控甲跃十丈,是时在旁劝生曰:“奴愿往侦慧姑。其无恙也,奴力能返璧。但问太夫人何以报我?”母未及答,逢乐破涕曰:“奴乃能身古押衙耶?他日女归,当以予尔主。”鸿再拜曰:“谨闻命矣。”遂起,携剑出门。
时余贼屯于淄川,鸿径往其营乞降。居数日,有胁从者为言:“慧娘被掳时,谢迁将纳之,不从。胁以刃,慧娘请俟三月后,毕母丧而后唯命是从,不然,请就刃。贼爱其美,故至今犹扃置楼中。”鸿窃喜,夜半后蹑至楼畔,仰望灯火荧然,跃而上,窥窗隙,见慧娘独坐灯前垂泪。破窗入,二侍女惊起,鸿手剑斩之,挟慧娘飞出。守者始觉,追之不及。天甫明,至新城,入门。慧娘见家人环集,如梦乍醒,备言见逼之状,悲喜交至。
既而母顾逢乐曰:“今可为吾甥议婚乎?”逢乐笑诺。生请还白其母。母笑曰:“此事尚容姑待乎?”生悟,乃止。合卺甫毕,贼已平。道通,生携女偕归,登堂拜母,母询知前事,不觉感泣曰:“然则吾当拜此贞妇耳。”戚友来贺,见者亦莫不啧啧艳之,以为义烈之报。然自此生益厌势利,闲居惟日与慧娘抚弦斗韵,绝意不复进取云。
贾荃
江阴贾行芳,字士香,邑中名士也。家素不丰,而清介自持。不可干以非义。一妹名荃,字心香。容华绝世,性端静,工吟咏,兄嫂咸爱之。年十六,字同邑鹾商江氏子诗涛。
后岁余,迨吉有期。有汪妪者,业鬻珠,闻之,以珠往售焉。女为市数珠,兼出奁中数十珠,俾扎一珠凤。妪扎毕,持与女曰:“画中人荆布犹佳,而复饰以明珠翠羽,江家郎真有福也。”女笑,酬以值而去。适其嫂以镜来倩为描样,见几上所扎珠凤,取视之,讶曰:“此即汪妪所穿者耶?若辈原不可许其入门,妹今受其欺也。”女就其手中谛视,乃知珍珠早被换却,懊恨无及。嫂还,以语士香。后士香出,遇妪于门,拒之,且詈其不识廉耻。
妪惭而出,既以老羞成怒,径至江氏,谮于江母,言女尝令其同里金妈传书某生,顷闻其已有身矣。昨故以鬻珠为名,探其信否,不意果如所言。母听毕,以告江翁,翁将信将疑。数日,有女仆引一卖花媪入,问其姓,即汪妪所说金妈者也。诸女竟与市花,已皆散去,母从容询及贾氏之女,媪为缕述前事,与汪妪所言如响。母即令女仆请江翁至,证其事。于是决意离婚,竟造媒氏,掷以庚帖,俾返璧焉。时媒氏亦闻人言藉藉,不敢与争,遂以致贾生。生骇绝问故,媒氏微露其情,生怒掷庚帖于地而入。
媒氏不得已,返白于翁,翁遂控于官,以金妈为证。生亦赴县申诉。及对狱,生词气激切,令不能屈,谕之曰:“汝姑退,明日挈汝妹偕来听质可也。”生归以商女,且曰:“奈何使吾妹摧残至此!”女慨然叹曰:“妹自蒙兄嫂抚爱,常思勉企郝、钟,以慰父母于地下。今横罹此辱,尚容姑忍乎!妹志已决,兄勿惜也。”语毕,痛哭达旦。草草理妆,衣履尽易缟素。拜其嫂曰:“妹命薄,不及与嫂相守以终,负吾嫂矣!”嫂此时但有挥泪,亦不复辨为何语,而女已从兄登车去矣。
比至,指天誓日,清辨滔滔。令曰:“此事证据确然,何容强辩?”命拶之。女曰:“残酷之刑,弱质不堪,势必诬服。服不如死。老父母奈何以诬良杀人乎?”令乃趣唤稳婆至,引女至别室验之。出而禀曰:“所验贾氏已孕四月。”与金氏言正符合。令大笑诘女曰:“今汝又何词以对?”女对曰:“不然,妾谓不如老父母亲验之信也!”言未已,袖中出佩刀,解衣直剌其腹,刳未及半,而身已仆。士香趋就女,手取刀力剖至小腹,肠胃俱流。投其刀曰:“老父台请验!”令急呵止,已无及矣。
生于是控上台复验定案:江翁及汪氏、金氏皆论斩,邑令以得赃枉法论绞;而以贾女建烈女祠祀焉。
支氏
无锡朱贞妇者支氏,朱灿聘妻,年二十四。灿死,归朱守贞。嗣从子应埈,有田二十四亩。已而应埈夭,议他嗣。应埈本生父文耀,利其产,与族人材任谋曰:“立嗣以母,无母何子?”胁之嫁,不从,辱之百方。支取剪刀自戕,复欲投水死。遇弟锡昌,告之故,诉于邑令。文耀私交通判某,诣令,言支有别情。令鞫之,支解衣求刀剖胸自明。令遣妪验之,果室女也。乃重惩之,而为支立嗣,并作传表之。
此令犹不致以徇弊致死。若某通判者,其计亦险矣。支氏之得生也,幸矣哉!
第2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