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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壬戌,左兵陷安庆。召黄得功入援,并征史可法。
癸亥,王师破亳州。时两方交迫,人心动摇,命内阁分监各门,禁百官家口出城。决从逆光时亨、周钟、武愫于市;其余拟斩者,充云南金蜀卫军;拟绞者,充广西边卫军;四等以下,皆革职放还。赐周镳、雷演祚死。先是,御史王懩疏请斩二人。至是,吉服入狱,演祚见之,詈曰:‘王懩,若能断吾头否’?镳曰:‘痴汉!不断吾头,吉服何为’?乃作家书讫,又互书“先帝遗臣”四字于腹,乃就缢。遗命勿葬,置棺雨花台,仿伍子胥抉目之意。是日,福王召对臣僚,问守御策。或言左兵稍缓,北兵尤急,请无撤还良佐。士英戟手骂曰:‘若辈东林,欲藉防江,纵左逆入犯也。北兵至,犹可议款;若左逆得志,若辈高官,我君臣独死耳。已撤良佐兵过江矣;宁死北、毋死左’!福王默然。
甲子,豫王兵至淮安,刘泽清大掠南奔;于是江北遂无一旅。是日,汇选淑女于贡院,七十人中选中阮姓一名;大铖侄女也。
壬戌,送到浙江淑女五十人,选中王姓一名、周姓一名,俱送皇监。命内臣屈尚忠催大礼措办银两,户部请借征来岁条银。
己巳,黄得功破左兵于采石,左梦庚以其众北降。捷闻,赐刘孔昭、阮大铖、黄得功、方国安银币。史可法未至采石而还。
丁丑,王师逼扬州。民间讹言许定国乞师复仇,将尽歼高营;高营兵斩关先遁。可法血书寸纸,驰报兵部求救;不应。城破,以遗表授副将史得威,自刎未殊;执诣豫王,不屈而死。
己卯,马士英召黔兵入卫。有探事者,报王师编木为筏,乘风入江。士英以为非实,杖之。自后警报寂然。
五月壬午朔,福王召对百官于武英殿,君臣默无一语;良久曰:‘外间传朕欲出’。大学士王铎曰:‘此语何来’?福王指一小阉。铎正色语之曰:‘外间言不可乱传’。因请讲期。福王曰:‘且过端阳’。
癸未,高营兵南奔至京口,郑鸿逵截杀,不得渡。李成栋等奉高杰妻子北降,阮、郑以大捷闻;士英率百官上表称贺,欲以愚众。或书于长安门曰:‘弘主沉醉未醒,全凭马上胡诌;羽公凯歌以休,且听阮中曲变’。羽公,鸿逵字也。
丙戌,端阳节。福王在宫演剧。内旨召乞儿多捕虾蟆,为房中药。士英平日好斗蟋蟀,故时人又称“虾蟆天子”,以对“蟋蟀相公”。
丁亥,有一骑从金川门入马士英第。午刻,士英入见,传令各门下闸,辰开申闭。
戊子,调黔兵守孝陵。各官集议于清议堂,多窃窃耳语。临散,或闻唐世济与李峤相和曰:‘即降志辱身,亦所甘心’。叩之,答云:‘北信甚急,今不妨’。是日,郑鸿逵以诞辰在京江张灯大宴;王师编筏夜渡金山,又别走老鹳河。诘旦,因大风顺流而南,不过数百骑。郑鸿逵先遁,黄蜚、黄斌卿等闻风皆溃。
辛卯,内传选中三淑女放还母家。召马士英入见,士英无语,惟书一“避”字于几而退。午刻,集梨园演剧,福王与诸内官杂坐酣饮。三鼓,同后宫宦竖跨马出聚宝门,奔太平,投黄得功。刘孔昭斩关遁。马士英欲随众降,又恐不免。壬辰黎明,饰其母为太妃,以黔兵自卫,奔广德。辰刻,百姓出故太子于狱,拥至武英殿,取福王所遗冠服加之,叩头呼“万岁”。擒王铎至,群击之,鬓发立尽。张捷恐祸及,走鸡鸣寺,以佛幡自缢。杨维垣杀其二妾,置三棺中堂,旁殓二妾,虚其中,题“杨维垣之柩”而遁。
癸巳,文武集中府会议,无言及立君者。太学(?)徐瑜谒赵之龙,请奉太子即位;之龙立斩之。是夜,豫王至江宁,营于天坛。
丙申昧爽,赵之龙启门;率群臣迎降。
丁酉,豫王入城,李峤独先薙发,王骂之。诸降官以太子至,王降阶而迎,赐坐于右。刘良佐被擒,请取福王以自赎;王发三百人同往,且召黄得功。时得功奉福王走芜湖就斌卿,而斌卿已遁。良佐至,得功自刎;福王窘急,伏中军翁之祺舟,降将苏养性、田雄搜得之。之祺投水死,良佐拘福王东还。
丙午,福王乘小轿、衣蓝袍、首披包头,油扇障面;太妃及金妃骑驴,随良佐至江宁,百姓夹道唾骂,甚有投瓦砾者。入内守备府,见豫王叩首,王坐受之。命设宴,坐于太子下,诸降官皆侍。酒半,豫王问曰:‘汝先帝自有太子,汝不奉遗诏,擅自僭立,何居’?又曰:‘汝既僭立,惟纵酒色,听奸臣纳贿报复,不遣一兵讨贼,何居’?又曰:‘汝先帝止有太子,逃难远来;汝既不让位,又反磨灭之,于心何忍’?又曰:‘我兵尚在扬州,汝何故便走’?福王汗流沾襟,终无一语。宴罢,羁候于江宁县署。豫王命旧臣就视之,惟何楷、柳昌祚二人往;福王嘻笑自如,但问马士英何在。后人有诗叹之曰:‘乘舆不惜殉山河,率土悲号志枕戈。最是江南称乐国,一年赢得圣颜酡’。
论曰:世或言福王读书少,未能亲决章奏,故内阉、外壬得相倚为奸。其平居饮食宴乐时,或狂走宫苑,如失心状;至如娈童季女,方药纵淫,皆传闻之过。此言或然。要之,汉阿斗之类也,即史、高诸公在朝,犹难辅之,况易以马、阮乎!元夕,手自张灯;韩赞周进曰:‘天下事正难措手,何亲此琐屑之务’?福王曰:‘天下事,有老马在,何虑’?陈洪范还,言王师必至;士英恶之曰:‘贼犹未灭,北兵不无后虑,岂能投鞭问渡?且赤壁三万、淝水八千,一战而安江左。有四镇在,何用多言‘!刘泽清镇淮安,与田仰酣饮;或问守御,答曰:‘我为扶立福王而来,此地但供我息师;设或有事,我自择一善处去耳’。呜呼!承大变之后,而上下泄沓,清歌于漏舟之中、痛饮于焚屋之下,而不知覆溺之将及也;可哀也哉!
史可法殉扬
可法字宪之,一字道邻;大兴籍,祥符人。祖应元,黄平知州,有惠政。父从质;母尹氏,梦文信国入其舍而生。可法幼时,即以孝闻。崇祯戊辰进士,历仕至副使,分巡安庆、池州,监江北诸军。可法短小精悍,面黑,目烁烁有光;廉信,与下均劳苦,能得士死力。以故所至有功,累升至南大司马。
甲申夏,与留都诸臣共立福王,为马土英所忌;以大学士督师江北,开府扬州,首请分设四镇。征士刘成谏曰:‘四镇兵半盗贼,余(疑阙),非有恩义联结,知慕节概、树功勋流后世者也。主弱必叛,敌强必降。主敌两弱,则专制自为,而互相兼并。胜则大自封、小挟王,不胜者复溃溢而为盗。今内无劲将亲兵足以弹压,而欲倚此四人以防敌,是犹使狼守户,虎来未必能拒,而主人先不得动摇手足矣。苟行是,公必悔之’。可法不听。前商邱令梁以樟亦献书可法曰:‘守江,非策也。公今以河南、山东为江南屏蔽,仿唐、宋节度招讨使之制,于山东设一大藩,经理全省,以图北直;于河南设一大藩,经理全省,以图山、陕。择大臣才兼文武者任之,厚集兵饷,假以便宜,于济宁、归德设行在以备巡幸,示天下不忘中原。如此,克复可期。若弃二省而守江北,则形势已屈;即欲偏安,不可得矣。又,四镇咸跋扈,宜使分、不宜使合,务别其忠顺强梗之情以懋劝之,而阁部大树兵以自强,乃可制也’。可法心然其策,然卒不能用。
扬州富庶甲天下,至于四镇争欲驻兵。高杰先至,大肆杀掠;扬人大惧,登陴拒守,杰攻之浃月。可法驰檄往谕,三镇皆敛兵顺命;惟杰尤骄悍难制,可法乃身往谕之。杰素惮可法,闻其来,即夜掘坎千百埋暴骸。旦日谒可法,辞色俱变,汗流浃背;可法坦怀待之,偏裨皆接以温语;杰喜过望。然自是心易可法,用己甲士防卫,文籍必取视而后行;可法夷然,为具疏屯其众于瓜洲;杰又大喜。杰去,而扬州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