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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旱,自四月不雨,至于是月;烈日常如盛夏,震泽巨浸,褰裳可涉。
十月己卯朔,大学士高宏图(字研文,胶州人)既谢政,无家可归,流寓会稽。国破后,逃野寺中,绝粮而卒。当高宏图在位,福王犹时亲政事;及马士英代为首辅,福王拱手听之,深居禁中,惟以演杂剧、饮火酒、淫幼女为乐。民间称之曰“老神仙”。以解学龙为刑部尚书(学龙字石帆,兴化人)。又命阮大铖巡江。先是,钱谦益入都,其妾柳如是戎服控马,插装雉尾,作昭君出塞状;及阮大铖誓师江上,衣素蟒、围碧玉,见者诧为梨园装束:皆服妖也。又有县令张丁干罢官回籍,遇贼,削其耳鼻,流寓江宁;当道怜之,补应天府教授。乃为木耳、木鼻,遇朝会用以饰观;亦不祥之兆。西宫落成,改名慈禧殿。分遣内官催各省金花、殿价及一应年额、关税、盐课。礼部再选淑女,富室官家有隐匿者,四邻连坐。
是月,国朝发兵:肃王由山西入秦,英王向河南,豫王出山东、趋徐川。
十一月甲午,王师破海州,抵宿迁;未几引还。史可法以闻;马士英大笑,坐客杨文骢问故,士英曰:‘君以为诚有是事,此乃史公妙用也。岁将尽,防河将吏应叙功、耗费军资应稽算地耳’。
乙未,凤阳祖陵地震。史可法上疏,略云:‘数月以来,陵庙荒芜,山河鼎沸,复仇之师未出,河上之防未固;此时即卑宫菲食、卧薪尝胆,尚恐无济于事。今观庙堂之作用、百职事之精神,殊未尽然。忆陛下初莅南都,语及先帝,则泣下沾襟;进谒孝陵,则泪痕满袖。曾几何时,可忘前事?先帝以圣明罹惨祸,此千古未有之变也;先帝崩于贼、恭皇帝亦崩于贼,此千古未有之仇也。庶民之家,父兄被杀,犹思穴胸断脰,得而甘心;朝廷顾可膜置?又,近得北示,公然以逆遇我,和议决不可成;和不成,惟有战。战,阃外事也。然阃外视庙堂,庙堂视皇上。伏愿深思痛念,无然泄沓、慎名器以劝有功,假便宜而责成效。凡不急之工役、可省之繁费,一切报罢;声色之蛊惑、左右之献谀,一切谢绝。即事关典礼,亦概从俭约。朝干夕惕,振举朝之精神、萃四海之物力,以并于选将厉民一事。庶人事克尽,天意可回’。疏入,福王及马士英皆不省。时人有诗曰:‘万卷当百城,偏阅及诸子;诸子暗而驳,经济还推史’。又曰:‘尚方有宝剑,相传出欧冶;砍断佞臣头,试取先斩马’。又曰:‘伊昔竹林客,狂邦首阮公;自从名教坏,不复哭途穷’。又曰:‘新印铜山铸,钩金换一缗;看来鹅眼样,不是旧时钱’。又曰:‘世人但求福,危哉祸所倚。寄语塞翁知,得马莫狂喜’!
辛丑,奉先殿上梁。高皇建殿余材,贮工部库且朽矣;逢君者指为神木自至,于是土木大兴。是时又将大婚,内府造皇后礼冠,需猫睛石、祖母绿及珠,自一钱以上者百十颗,商人估价数十万。司京兆公疏乞减,始定限礼冠三万两、常冠万两。部臣复言点金无术,再恳从俭。不报。
乙巳,马士英请榷酒助饷,每斤一文。布衣何光显请斩奸相;命戮于市,籍其家。
腊月乙卯朔,道臣夏尚絅进赎锾助饷;士英怨其不以充私,候革职提问。
丙寅,戎政赵之龙获僧人大悲,下镇抚司狱。刑部奏从逆六案,一等应磔:宋企郊、牛金星、张嶙然、曹钦程、李振声、喻上猷、黎志升、陆之祺、高翔汉、杨王休、刘世芬十一人;二等秋决:光时亨、巩煜、周钟、方允昌四人;三等绞赎:陈名夏、杨观光、廖国遴、王承曾、原毓宗、何胤光、项煜七人;四等戍赎:王荪蕙、梁绍阳、钱位坤、侯恂、申芝芳、金汝砺等十五人;五等配赎:宋学显、方拱干、缪阮、方以智、傅鼎铨、张家玉等十人;六等杖赎:潘同春、吴泰来等八人;存疑另议:翁元益、史可程、吴尔熏、王自超等二十八人。时马、阮必欲杀周钟,拟旨:‘周钟、陈名夏等未蔽厥辜,令再议’。御史张孙振等因痛诋尚书学龙曲庇行私,学龙遂削籍去。然学龙所定案,亦多漏网;而所拟一等诸犯,皆随贼而行,实未尝正刑也。
除夕,福王居兴宁宫,愀然不乐;太监韩赞周进曰:‘新宫宜欢;而皇上如有所慊,得毋念皇考乎’?福王不应。既而曰:‘梨园殊少佳者’。
福王(下)
顺治二年正月乙酉朔,日食。明福王罢朝,设宴内殿;值天阴晦,意颇不怿,诸内臣竟下殿除窗槅。福王曰:‘不必,朕在此坐不久’。闻者皆骇其不祥。
壬辰,立春。是夜,流星入紫微宫。
癸巳,江宁震电,大雨雹。
明日,三法司会讯大悲,辞连申绍芳、钱谦益,阮大铖欲藉以除东林及素所不合者。因造十八罗汉、五十三参、七十二菩萨等说,书史可法、高宏图、姜曰广姓名纳大悲袖中。钱谦益先以上书颂士英,又为大铖颂功修好矣;而大铖憾不释,亦列名将穷治其事。而君相不欲深究,大悲坐妖言律,论弃市。福建盗阎猪婆王据帘子洞劫掠,巡抚张肯堂招之勤王;至浙江,复叛去。
己亥,重刊“要典”,更定“逆案”。于是在案诸臣,亡者予葬祭、赠谥,存者皆原官先后起用。科臣袁宏勋迎大铖意,疏极纠故臣王之采、孙慎行、杨涟、左光斗及现任吴甡、郑三俊等;士英票拟:‘事属已往,不必追论’。王师渡河,史可法奏遣高杰扼虎牢、刘良佐驻邳宿。又上疏,略云:‘陈洪范还,和议已无成矣。向以全力御贼而不支,今又分以御敌矣。宋、唐门户之祸,与国终始;臣愿庙堂之上,深思先帝之仇,勿修睚眦之怨’。不报。高杰至睢州,为许定国所杀;可法仍使杰妻邢氏与子元爵主营事。
甲辰,以殿宇鼎新,赐马士英、韩赞周以下二十余人银币;仍谕修奉先殿、午门及左右掖门。责田成于嘉、杭二府速选淑女。
二月甲寅朔,改上怀宗庙号曰毅宗,上太子谥曰“献愍”、永王曰“悼”、定王曰“哀”。加盐课每引五文。命太监往浙江云雾山开采。
戊辰,阮大铖升兵部尚书。大铖虑东林之士有与左良玉厚善者,他日或藉左难己,于板矶作城,名曰防西。左闻之曰:‘西今复何所防,直防我耳’。嫌始深。
三月甲申朔,故太子至自金华,臣民踊跃争迎;福王命各官不许私谒,中夜移入大内。丙戌,下中城狱。或赋诗哀之曰:‘百神扈跸贼中来,会见前星闭复开;海上扶苏原未死,狱中病己莫奚猜!安危定有关宗社,忠义何曾到鼎台。烈烈大行何处遇,普天同向棘圜哀’(或云:下狱者已非至自金华者。有旧内臣顾浮伯尝为虞山归庄说其事;庄纪以诗曰:‘兵卫严防古寺中,内臣识得旧东宫;夜分送入金吾宅,玉貌明朝便不同’)。御史陈以瑞上言:‘愚民易惑,人言藉藉,皆谓诸臣有意倾先帝之血胤’。有旨:‘王之明好生护养,勿用非刑,以招民谤’。
丙子,下宫眷童氏于狱。童氏或云继妃、或云司寝、或云淮上私奔;既下狱,人又赋诗哀之曰:‘多病王孙薄命姬,一见悲哀不自持。国亡家破相怜惜,淮上渔舟风月夕。白鱼渡江化为龙,美人清夜泣芙蓉。留得红颜惧消歇,来诣王家旧宫阙。何为驱呼入棘门,不思故剑曾随君?寒铁无情带头锁,暗将泪点弹鬼火’。
己巳,江宁皮工詹有道,忽衣青衣,入西华门,至武英殿,大言曰:‘我今日御极’。执讯之,始悟。供云:‘初闻空中言“入宫寻子去”,遂不觉至此’。杖之,肤肉□不损,然亦无呼号之声;械其项,已死矣。不数日,又有道家服来直入西长安门,门者执之。叱曰:‘吾天子也。若不闻黄牛背上绿头鸭乎’?福王命杖而释之。
丙午,王师破徐州,高杰部将李成栋等南遁。宁南侯左良玉、江督袁继咸请保全太子。左良玉疏略云:‘太子南来,吴三桂实有明验,史可法明知而不敢言耳。在廷诸臣,徒欲逢君,罔知大体。独不思李贼逆乱,尚欲待以杞宋之礼,不忍加害。何至一家反视为仇,必诬以假冒。亲亲而仁民,愿皇上急省之’。袁疏言:‘太子真伪易辨;居移气、养移体,必非外间儿童所能假冒。王昺原系大族,高阳非经兵燹,子姓何缘只身南来?朝廷又何关系,遣人踪迹?伏愿皇上勿信偏词,使一人免向隅之泣,而宇内消疑贰之心’。已而,何腾蛟、黄得功等各具疏。皆不报。时有似日者十数,彼此激射,久之方灭。左良玉疏列马士英七大罪,又先传檄四方。
四月癸丑,举兵东下。其时良玉已病,麾下皆群盗,不复受其约束;自汉口达蕲州,沿途杀掠。至九江,袁继咸欲劫之盟。继咸曰:‘密谕从何而至?且先帝旧德不忍忘,今上新恩亦未可负’。良玉不悦。继咸亦不敢复言,与良玉成宾主之礼而别。比返,则左兵已出城,城中诸将皆从之矣。继咸不得已,复出见良玉,面责之;良玉茫然无以应。及见城中火光烛天,始大骇;椎胸叹曰:‘我负临侯’。咯血数升,病遂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