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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寒夜鼠噣架上,发烛照之,则明季三王时邸报,臣畜之以为史料者也。年来幽忧多病,奋闻日落;十年三徙,聚书复阙。后死之责,将谁任乎?臣因是博搜见闻、讲求实录,刊讹谬、芟芜秽、补缺遗,类分为四十一篇,自福王至桂王;更七载而勒成一书,名之曰“鹿樵纪闻”,所以成一代鼎革之言也。或曰:子之所言,皆信而无疑乎?曰:作“春秋”者,所见异辞、所传闻异辞;所见三世、所闻四世、所传闻者五世,世远而闻见因以不齐,三传所以多庞也。太史公成一家书,而“年表”与“本纪”之年、“世家”与“列传”之事,或自为抵牾者多,亦有传闻者使之然与?兹虽采纪说,谘之耳闻,犹从及见之年,臣敢以自欺者欺人哉?执简之臣,不以忌讳于当时之士,谓狂言可矣。娄东梅村野史。

福王(上)
顺治元年四月戊午朔,明留都闻京师之变,尚书史可法、高宏图,都御史张慎言等誓告天地,号召四方起义勤王。各镇溃兵南下,沿途劫掠;淮抚路振飞、巡抚五燮分兵防堵,收斩伪官。已知崇祯殉国,文武诸臣会议立君;慎言及吕大器、姜曰广等皆言:‘福王,神宗孙也,伦序当立,而素多失德,又不读书,有“七不可”;不若潞王常淓贤,当立’。可法意亦在潞王。独都谏章正宸争之,谓潞王不可越福,犹福之不可越先庙也。可法迟疑未决。初,贼陷洛阳,福世子德昌王脱走出城;时寇事方棘,崇祯帝未暇访求,莫有知其处者。马士英在凤阳,或首私藏王印,取验之,则福邸藩旧物。诘其所自,曰:‘有负博者以质钱。因物色其人,得之仪真’。士英素不识王,犹未稔其真伪也。适会国变,因念此奇货可居,致书大臣,谓以序、贤无如福王。可法即以“七不可”之说,移书答之。士英与阮大铖谋,谨藏其书,而潜结操江诚意伯刘孔昭及镇臣刘泽清、刘良佐等,同心翊戴,发兵奉福王至龙江关。可法不得已,率群臣迎谒舟次。王角巾葛衣,坐寝床,随从田成辈布衣草履,不胜其困。五月戊子朔,王入城,以内守备府为行宫。或议即日登极。可法以太子、二王存亡未卜,定于初三日行告天礼,先上“监国之宝”;王色赧然欲避。是日有两星夹日而行,盖辰星及太白也;而谀者目为景星。
望日壬寅,王僭帝号。以明年为弘光元年。拜史可法礼部尚书、姜曰广礼部侍郎兼东阁大学士,与士英、宏图并相,可法仍掌兵部事。士英大怒,以可法“七不可”之书奏之王,而拥兵入朝。诏升士英兵部尚书,入阁办事。命万元吉宣谕江北。黄得功进爵为侯,刘泽清、高杰、刘良佐皆封伯。时高杰方与黄得功争扬州,江督袁继咸入见,奏曰:‘封爵以功;无功而伯,则有功者不劝,跋扈者益多’。福王颔之。
乙巳,路振飞罢;马士英欲用田仰也。振飞在淮上守御颇备,论者惜之。设四镇,各有汛地,兵马钱粮,听其自调。
壬子,史可法督师江北。可法以前书故,内不自安。会万元吉至淮上,疏言:‘所在兵民相角,一城之隔兵以民为仇,民以兵为贼。臣望轻位卑,虽有安民之心,绝无绥兵之策。非得大臣镇抚不可’。可法因请出,以避士英。吴县卢渭率太学诸生乞留可法,不听。马士英□大计四事:一、圣母宜迎;一、皇考梓宫宜迁;一、诸王宜防,恐奸人挟之为变,宜召置近地;一、皇子未生,宜选淑女。闻者笑之,题句于宫城曰:‘北不永,南不光,真人未出;贼任牛,官任马,异类同时’。阁部因会推吴甡、郑三俊,与刘孔昭愤争于朝。高宏图、张慎言皆因疾乞休;王慰留之。北都捷闻,遥封吴三桂蓟国公,予世袭。
六月丁巳朔,上崇祯帝谥号曰思宗烈皇帝、周皇后曰孝节皇后。史可法奏:‘敌兵南下,请遣使齎监国即位二诏及封吴三桂敕,往山东、北直处抚谕’。
癸酉,命阮大铖复冠带来京陛见,高宏图及科道官争之,不听。大理寺丞詹兆恒又疏进庄烈帝手定“逆案”;士英闻之,亦以是日进“三朝要典”。王遂特召大铖。大铖入见,泣陈陷入逆案之枉;且曰:‘陛下知君父之仇未报,亦知祖宗之仇未报乎’(兆恒字月如,广信人,崇祯辛未进士。后从唐王聚兵于怀玉山,将攻衢州,战败而死)?起钱谦益为礼部尚书、刘宗周为左都御史、陈体正为仪曹。惟体正不赴,赋诗曰:‘京华歌舞新南极,衡泌丸澜旧帝星’。识者高之。
丙寅,吏部侍郎吕大器以疏参马士英,与尚书张慎言同罢(慎言字金铭,阳城人。子履旋,壬午举人。贼陷阳城,履旋投崖死事。及慎言去位,流寓芜湖,国亡后,疽发于背,戒勿药而卒)。马士英以“国朝谕江南官民”奏闻,请择人使北议款。赐北都殉难臣尚书范景文、倪元璐、侍郎王家彦、孟兆祥、左都御史李邦华、大礼寺卿凌义渠以下共二十五人祭葬、谥赠有差。李沾自叙定策功,升左都御史。道臣李谟上言:‘今日诸臣能各刻刻自认先帝之罪臣,方能为陛下之功臣。且拥立之事,陛下既不以得位为利,诸臣又何以定策为功’。不报。
丙子,湖广按臣黄澍入对,面讦马士英奸贪不法,泪与语俱;王为感动。士英不能辨一语,引疾乞休。随辇金帛赂福邸旧阉田成,成泣语王曰:‘皇上非马公不得立;今逐之,必谓皇上负恩。且马公在,诸事可不烦圣虑;马公去,谁复念皇上者也’?福王默然。成即传谕:‘士英仍入阁办事’。
己卯,命选净身男子。释高墙罪七十五案。追谥建文帝曰惠宗让皇帝,上景帝庙号曰代宗。张献忠陷重庆。
是月,王师破德州,山东郡县皆迎降;惟济宁犹为明守。
七月丙戌朔,科臣章正宸疏论文武偷安,不思讨贼,兼及议款之非。熊汝霖亦极言内外交通,神丛互借。得严旨。封太妃弟郭守义、福府千户常应俊皆为伯。
辛卯,遣左懋第、陈洪范使北。
庚子,王生日,受朝贺,勋臣皆有进。
是月,闯贼出潼关,攻密县。
八月丙辰朔,命锦衣指挥冯可宗得遣使役缉事。以逆案杨维垣为通政使。科臣陈子龙疏言:‘近日中使四出,民间女子稍有姿色,即以黄纸贴额,选入宫中,闾里骚然;请行禁止’。不报。
戊辰,太妃至自河南;限工部三日内括银币以备赏赐,兼办一应陈设。又谕:行宫湫隘,急修西内。随传太妃命令,选中宫。
是月,地一日三震。长庚见东方,光芒闪烁,中有刀剑、旌旆之影。张献忠陷成都。浙江东阳民变。
九月丙戌朔,以大铖添注兵部右侍郎,同办部事。主事尹民兴疏言:‘兵部以讨贼为职,今抗颜居堂上者,乃一逆案问徒之臣;即移檄四方,何以折跋扈将军之气’?不报。时中外攻大铖者甚众,大铖愤曰:‘彼攻“逆案”,我作“顺案”相对耳’。于是,唆士英严处降贼诸臣周钟、光时亨等,以折东林之气。
甲午,大学士姜曰广罢。逮主事周镳、山东佥事雷演祚。初,大铖避寇白门,妙选声妓。东林复社诸名士,时多聚于雨花、桃叶间,而镳实为之主;语及大铖,辄戟手痛骂。大铖闻之,嚼腭捶床,思一旦得志,起大狱杀之。至是,先以蜚语逮镳并及演祚,系狱严讯;校尉四出,诸人踉跄奔避,善类为空。
乙未,左都御史刘宗周罢。士英初意颇向宗周;一日,阁中语及故庶吉士张溥,士英曰:‘我故人也’。酬而哭之。姜曰广笑曰:‘公恶东林者,亦□东林耶’?士英曰:‘我非叛东林者,东林拒我耳’。又心德大铖之荐,欲两用之;而邪正不能并立,不得已出刘而入阮。尝赋诗曰:‘苏蕙才名千古绝,阳台歌舞世间无;若使同房不相妒,也应乐杀窦连波’。盖以苏喻刘、阳台喻阮也。
丁未,选淑女黄氏、郭氏入宫,仍命再选;有母女自尽者。马士英请州县生童纳金免考。奉化布衣何光显疏马士英罪,发刑部问罪。
己酉,移黄得功驻庐州、高杰驻徐州、副总兵黄斌卿驻九江、郑鸿逵驻京口、黄蜚驻采石。开助工例。时内操额兵四十余万,需饷几八百万,司农悉各项所入,止六百余万。又内有宫俸国用之供,外有水旱灾伤之耗,不能给;而宫室服用,百役并作,皆援全盛之例,费无纪极。于是开事例,贱其值,以招纳来者。士英辈因而干没;民间有“中书随地有,都督满街走;监纪多如羊,职方贱如狗。荫起千年尘,拔贡一呈首;扫尽江南钱,填塞马家口”之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