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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钞本"漏网喁鱼集"一卷,一0七页,都五万言,悟迟老人所编。据编者自述,为邑之横泾(横泾,原属常熟县,今属太仓。)
人柯姓,光绪四年尚在,时年近七十,约生于嘉庆十三、四年。所记自道光十六年起至同治六年,又光绪三年一段,皆当时阅见之事,颇可作为参考资料。先公曩于光绪时得此书于里中,以其所记详实,留置箧中。先公亦有咸丰庚申避乱记,虽字数不多,然与此可互为印证也。余斋手记。
吾邑漕务之弊,始于嘉庆晚年漕书张奎扬即星灿把持勒折。道光初,渐形肥瘠,然偶有灾分,尚无分大小。迨十三、十四两年,叠患大灾,荒歉固大,原可业佃均沾,自十五年秋收大可,大僚奏请民力不舒,仍缓荒额二、三成不等,漕书谓之活荒,每图若干,以费之多寡,定荒之大小。其时小户业田,已不能注缓矣。
十六年(一八三六年),县尊金咸,号小章,条银二千四百,州境二千零九十,秋成尚可,办漕折色七元二、三角,洋合制钱一千七、八十,时糙米二千二、三百。
十八年(一八三八年),知县王锡九,系两榜,官声还可,惟办漕不甚体恤,荒额三分,良懦者籽粒不能注缓,刁劣者竟可全注,所谓愈善愈欺,真深恨而痛绝之也。于是投词告弊者纷纷。太属
(太属指太仓州境,与常熟东乡接界。)尚有古风,谓之板荒,不论大小户,概注二分五厘,昭邑折价七元至六、七,洋值一千一百六十,仓色米不过一元八、九角。
十九年(一八三九年),李邑尊(道光十九年,昭文知县李镐,汉军人。)
境中灾分四分,秘不示人,先将殷实良懦给全熟串,着经造捆办,价须八元至四、五,开春出串,亦有二分,个中甘苦极大。苏属漕弊,处处不能净尽,而常、昭则尤甚,此风大坏,未知何日得了?米价二元一、二角,洋合一千一百八、九十,每完票米一石,竟要十千光景。上控愈多,弥缝百出,然后勾挽党人,暗中讲明短价若何,漕规若何,视守分而不惯词讼之人,置不肖子弟论。生监帮于岁底拥挤漕书家,索规稍不遂欲,打骂交集,官亦无可如何。
二十年(一八四0年),被歉灾分,仿佛条银二百九十,折色八元左右,洋作一千二百二、三十,仓色米二元二、三角。所缓之米,绅官固有渔利,上司亦不得不孝敬。苟有上控漕弊,必批伸缩含吐之语,一有空隙,反必革办,庇纵已极。然不甘欺侮者不少,藉此可报捐功名愈多,皆为漕弊起见,讼之经年累月,不惜羽毛,仍可讲明完结。然小户之脂膏已竭,苟有些恒产,悉售于大户。
廿一年(一八四一年),邑侯蓝蔚文(蓝蔚文,字子青,由常熟县调署。)
一切词讼颇可,漕务更不然矣,灾分四分外,仍以全熟串给出,每石合制钱十千六、七百不等。迨开春夷氛大震,漕务稍松。但迩年频频灾缓,无从沾染丝毫,漕弊日深,兼之海疆不靖,困苦惊恐,未知何时得能重见天日也?上遣钦差大臣林则徐、邓廷桢专办夷务。
廿二年(一八四二年)正月初二日夜,阴兵大乱,彼此莫踪,常地年底已有,苏州亦然。岁大有,米价二元二、三,洋合一千三百,折价八元左右。灾分与上年仿佛,除灾缓外,额外加恩减二分,太属三分不带征,因夷匪海疆蹂躏故也。林、邓直遭拟罪,琦善主和议。
廿三年(一八四三年),灾分四分八厘,太境二分六厘,其弊与上年有过无不及。
廿四年(一八四四年),是岁高底大熟。县令毓成。灾额四分七厘,太属一分八厘。禾稻十分收成,木棉十外三、四。米价大贱,仓色米一元七、八角,木棉更贱,其纺织者大可获利。迩来地方官不论年之果否荒熟,总以捏报水旱不均,希图灾缓,藉此可以影射。督抚不察灾之虚实,擅以掩饰奏请,从中谅可分肥。绅官更生觊觎,刁劣者不独不知输纳,益且婪诈县州浮收。其人曰白颈,其银曰漕规,奢华糜费,逞其所欲。一介农民,感此郁抑,竟无宣泄。历年灾缓,固籽粒未注,恩赦亦不望矣。折色八元三、四角,洋合制钱一千三百零。假如大户,票米十石零三升,竟以十石注缓,三升完缴,短价折色四元光景,仅要洋一角二分,将票米总算,扯每亩不过四、五十文。如小户,票米照数算,每亩必要一千零,顽佃蒂欠不在内。此中甘苦,迥乎天壤也。故有冬暖号寒,年丰啼饥,皆由此出。有旨未曾被兵之地,历年所欠粮米,豁免至二十年分,经兵扰攘之各州县,豁免至廿二年分。圣恩浩荡,然而未能普遍。
廿五年(一八四五年),条银三千三百,漕弊愈烈于前,小户业田,几为遗害无穷矣。圣人云:苛政猛于虎,此其时也。秋成尚称中稔,灾分直捏至四分外,无非胥吏舞弊,朘吸民膏,以充己橐。时米价一元三、四角,洋合制钱一千三百八、九十。常令金咸,曾任昭文,比由江阴调署斯篆。彼境小户之田,或契卖、或寄粮,犹水之就下,急不可遏者。故小户米数仅存十之五厘,冬出全熟串数十石,价七元五、六,急公者寥寥。总之白颈愈多,而小户愈少,漕规愈大,而小户愈穷。上司各署以及旗丁运费,所需不下万金,今直欲赔累,县以停收上省面禀各大宪,议改章。
廿六年(一八四六年)新春,常令金咸密拿文武绅衿蔡浦,详革后奏请拟罪,更改新章,随委道府各员督办。金令出示,其略云:常邑粮户,向分大小,而价遂有短长,其中苦乐悬殊,以小民之膏血,为包户之贪饕,小民何辜?包户何幸?人心何在?天理何容?今奉各大宪面谕,一例征收,本县惟有拚此一官,为小民开一线生路,等语。于是设柜悬示,每石荒注二分,价洋三元五角,自此踊跃输将,颂声载道矣。大户与上年反形加倍,抚示指名,严捉漕蠹,索漕规者亦不敢有声色。窃思金邑尊民心既得矣,吾谓其非出本心也,实因陋规多,浮收少,所入不补所出,故有此更变耳。昭令毓成,素性狡狯,初任兹土,阖境小户,虽亦有归附之势,十中尚居其二,条银三千三百,上冬以小户愈全熟串彻底给出价七元六、七至八元一、二不等,上司已奖励其能员也。迨常邑复议之时,彼亦坐以旁观,及新章既定之后,共冀转否为泰,吾邑亦断无不改之理,而彼乃竟若罔闻,仍谕经差荒固不注,价亦仍然。自此悍吏刁经,故纵浮勒,而乡闾间,虽鸡犬复不得安也。不思事在相形,岂能苦乐之若是乎?正月廿一日,突有梅李
(梅李东乡巨镇,距城三十六里,在浒浦盐铁两塘交会之上。)
一带乡农纠集多众,直入昭署,将法堂内室尽毁,官眷越墙。继到漕书薛三家,亦复一空。而堂堂邑宰,为民之父母,被乡农猖獗如是,并不详请究办,即谕收串注荒,只令熟识人陆大溪指点,到地密拿起事人犯。竟被愚农鸣锣率党,拒毙二人,即弃之海滨。尸亲喊控,不惟不敢检验,批示亦含糊,暗专人馈以银,勒令其属情愿自己跟寻销案。陋规亦已革尽,绅官亦不敢把持,遂余银巨万万,各上司大可分肥。抚示只禁绅衿包抗,不怜小户轗轲,尤为切齿,真乃金玉败絮者也。呜呼!滋事者固目无法纪,而残虐者安有天良哉?捏灾冒歉,年复一年,则上损国家正供。勒折浮收,日甚一日,下蠹百姓脂膏。况漕乃天下之大政,一浇莫挽,竟至于斯!日后情形,不知伊于胡底?传诸老人云:嘉庆以前,未尝无水旱之患,苟有实在情形有伤秋实者,里中预议报荒,环集耆农,赴县求勘。甚而投词府、藩、抚各辕批示仰县勘明详报,各州县亲临四乡,详准亦不过一、二分。今则不然矣,从十一年起办灾,无岁不荒,无年不缓。并无耆农经地报荒请勘,官自不能无荒。二月自殴毙差役之后,几为禁令莫行,返呼罔应。四月初,有钦差大臣赛尚阿、周祖培到汛阅兵,沿途投词不少,常熟更甚,漕弊居多。两邑会议出示,征银遂跌至二千三百五十,无分大小。五月十一日,菜麦将刈,价值二千。忽有归、徐市
(归家市与老徐市,均东乡地名。)
间张贴无名榜,其意条银已贱,如业户照旧收麦租者,约期拆毁房屋。廿一日在陈吉观音堂鸣锣集众,至百人,向各业户家勒贴,麦租价每斗只许一百六十,稍不即应,即行拆毁,沿途逼人从走,次日声势更甚。廿三日锣声环震,分翼而出,一至何市,一至周吴市
(周吴市东乡小镇。)顺图抢掠。
如是被毁抢焚掠者四十余家,陆续到县喊禀,皆言拆衙不办姑息养奸所致。毓令无可设施,滋事处一闻官差来缉,又复鸣锣妄行拒捕。官不敢履勘,乞求本府会同海防委员带兵(
勇)((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