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枪当然是我拿着,没有明说这支枪今后仍由我保管,但舅舅也明白我是把枪没收了。他早晨起来再没有那一身猎装,亏着清晨镇街上弥漫了雾,我们不向任何人打招呼,谁也没有注意到舅舅。下一站到什么地方去,烂头只说顺公路走吧,这条路再走百里就该是山阳县境,狼是没有固定的住家的,走到那儿就算那儿吧。烂头的话,使我怀疑这是舅舅的主意,舅舅能普查清十五只狼,他知道狼都是在哪一带活动,虽然狼不像人有固定的住处,但活动的区域相对也是稳定的。以我的想法猬能直接尽快地赶到山阳县城,我就可以将狼崽交给县政府,由他们送往州城动物园去喂养,可我不愿意将这想法说给烂头,也不愿意将狼崽笼子交给烂头提。
这一天是最为糟糕的一天,舅舅的情绪严重影响着我的情绪,虽然烂头故意说趣话,我和舅舅都未能高兴起来。曾经在胭脂坡下的一家山民家里吃过一顿饭,但没有什么可以喂养狼崽,它甚至连水也不再喝,富贵和翠花愈是活跃,它愈是郁郁寡欢,我担心它是快要死了。走到一个三岔沟口的地方,天黑下来,人累得要散架,远近却仍是没有村庄,坐在路畔里,将最后的一个蒸馍人狗猫分着吃了,给狼崽,它还是不吃。“来个生娃娃的婆娘就好了,”烂头说,“人可以吃狼奶长大,狼吃人奶不知道狼会成个什么样儿?”黑暗里他由吃奶说到了女人奶的价值:女人没结婚前是金奶,结了婚是银奶,生过孩子了就是猪奶,有外人没外人的只要孩子一哭,掀起衣服就把奶掏出来塞进孩子嘴里了。
“你一天不说荤段子就不知道怎么过活了!”我说。
“那好,”他说,“非洲有多少个国家呢?”
“这谁知道?”
“咱商量一下能不能颠覆毛里求斯,把一个国家分裂成两个国家?”
我气得没有理他,拿脚踢了一下翠花,因为翠花用爪子不停地去抓狼崽,气得狼崽嗷嗷地叫。
“你把狼崽一直要带着吗?”
“当然带着。”“那它会饿死的。”“放了它死得更快。”“可是……”他俯过身来耳语,说哪儿有捕狼队的人带着狼的,舅舅的情绪不好,一定是嫌带着这只狼崽了。我偏要带上狼崽,带上狼崽了就提醒着舅舅再不能枪杀狼。
这时候,河对岸黑黝黝山岭中有了几处灯火,是灯笼和火把,从不同地方汇聚到一处,开始有了人语,但听不清说些什么,嗡嗡一团。今晚上,那山岭上的什么人家邀亲朋好友为父母过寿吃长条子面吗,还是聚众要喝酒耍钱,而我们却要在野地里安顿就宿了。砭道旁有一个石洞,进去看了看,挺避风隔潮的,烂头将他的铺盖铺在外边,让我睡在里边,但是洞子深阔,洞道靠左侧又拐了进去,你不知道里边有多深,几只蝙蝠就扑扑楞楞地飞出来,舅舅便把烂头的铺盖丢在里边,而他靠洞口将那张狼皮铺下。烂头先是对着洞里呐喊了几声,说“没事,没事”,就忙活着用石头支灶台,叫嚷着弄柴火在大铝缸里烧开水呀。做过猎人的人生活能力极强,烂头很快支起了灶,洞里并没有水,洞壁上只湿湿淋淋地浸渗着一道湿印,他拿刀子在湿壁上凿一个渠儿,将一片树叶嵌进去,叶尖上立即就有了细细的一脉水,而柴火是用手一把一把在洞外抓的枯叶败草。但用火柴点燃的时候,火柴盒的磷面弄湿了,怎么也擦不着,舅舅默不作声地要过了火柴棒,在耳朵里焐了焐,仅仅在一块石头上划了一下,火苗就像一朵羞怯的花,颤颤巍巍出现了。
“舅舅真行!”我说。
“你舅舅行得很哩,他在青石板上摊过煎饼!”“就你话多!”舅舅说,“这点柴能把水烧开吗?”
舅舅终于肯说话了,我立即快活地说:我们捡柴火去。我和烂头出了洞,月光下往一块田地里去,那里有去年秋天堆放在地边的玉米秆,就各抱了那么一捆。烂头是个馋嘴,嘟囔着既然有了这么多柴火,有毛豆什么的就好了,“有红烧肉和酒才好!”我挖苦他。他还是放下玉米秆跑远了,不一会儿,怀里鼓鼓囊囊的过来,原来他是在一畦土豆地里,偷刨了十多颗才生长的嫩土豆。
正是烂头要吃烤土豆,在洞外多呆了时间,等到返回洞里,铝缸中的水已经烧得热气一片而没有见了舅舅。我那时也以为舅舅是出去解手了什么的,根本没往别处想,把方便面煮好了一缸,又烧好了几个土豆,舅舅还是没回来。烂头在洞口喊:
“队长,队长,你是屙井绳吗?!”仍是不见动静,而翠花却叼着一只田鼠回来了,并没有富贵。
“我舅舅走了?”我紧张起来。
“富贵不在了,他的铺盖卷不见了,他把方便面放在这里,分明是有意走掉了。”
“可枪还在哩。”我说。
“你是把枪没收了的呀!”我和烂头还是不能相信舅舅会离开我们,他为什么要离开我们呢,就因为我指责了他吗?狼崽呢,狼崽呢,更糟糕的是狼崽和装狼崽的竹笼子都不见了。
“我说不要带狼崽,你偏要带,他一定是因为狼崽才不愿意和我们一块行动了!”
但我发现了在灶台的那几个石头上黑乎乎一片,俯身看看,竟是弯弯扭扭一行用炭写成的字:我是不配当猎人,也更不配陪你去拍照了,烂头你得留下,你一定要协助子明完成工作。舅舅还是你的舅舅,没能领你回家去看看,等以后的机会吧。石头上还放着金香玉。
舅舅的离去,对我来说是沉重的打击,如果没有见到他,我是不可能下来寻找狼、为狼拍照的,他这么离去,这不是把我像一条鱼一样撂在了干滩上吗?我一下子发起火来,扑哩扑咚踩灭了火堆,骂起来:一声不吭,说走就走了,就算不认了我这外甥,这也配做一个猎人一个男人吗?!烂头拿了金香玉在鼻边闻,不住地说:
香。听了我的埋怨,却说,队长才是男人哩,我几次说走呀走呀,可就是没走了,他是说一不二的人,要走就走了!我说:“走了胡屠户,难道我就要吃连毛猪不闵?”
第3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