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天子驾宿苑内。明日,各官谢思毕,随驾回朝。吏部九卿启奏:拟李绩兵部右侍郎,石琼、柳俊俱拟专城游击,王人杰、仲大德授以署守备。天子以功高赏薄,特降恩旨:擢李绩为兵部尚书,石、柳着以总兵补授,投诚两员着以守备擢用,着令兵部开列缺员,以凭钦定。圣旨一下,兵部里不敢怠慢,正值吴淞地方总兵员缺,开缺具题,圣旨即着石琼补吴淞总兵官,柳俊候缺即补。
李绩意欲回家去省墓,又念初有军功,旁人岂无猜疑,不便告假,且到部一年半载,再作计较。一面择吉上任,一面写了家报,慰问弟女。家中已晓得升官等事,丽娟不胜大喜,即附信与婉玉,俱各快心。
独言石搢珩与柳俊无甚根由,报房里无从讨信。虽知石搢珩是山西人,那山西省的报房去查访石家,却无个住居家室,只好胡乱寻些亲族报知罢了。〔闲中点缀一笔,岂知是极要紧话。〕那浙江省裘家,无从晓得,所以总不知风。柳俊出身宣府,后迁北直,孤丁独户,报房里竟无从寻觅家乡。这都不在话下。
再说石搢珩有了地方,原要伺候敕书文凭,照例等待,但念父母坟墓远在山西,不能回家祭奠,心下好生难过,然也无可如何,姑俟后日。柳俊见公事稍暇,便到父母坟上祭奠,建筑坟茔,连那义母柳寡妇坟墓,都行修造。一面访问主人消息。见北直登科录上有“凌六鳌”名字,系南直扬州府江都县人,由监生出身,中北直乡试第二名经魁,柳俊一见大喜,说与李绩、石搢珩,亦各欢喜。连忙查访寓所。方知往大名府元城县见房师去了。石、柳二人好生不快,然自料要候缺候凭,驾山自然回寓,且安心守等不表。
却说刘思远见李绩灭贼还朝,曾拜会道贺,深致殷勤。候李绩到了兵部,公事稍闲,乃与一个阁下———是思远朋比忘形的一党———说知,要向李绩求亲。那阁下欣然愿为执柯。自己又不便亵尊,转托一个同类之人,即是李绩的同年傅汇征,现居户部侍郎,叫他将情转致。
李绩那日朝罢回寓,只见户部侍郎傅汇征来拜,李绩迎进坐下,略说些别话,便将阁下为刘思远公即求亲之事说知。李绩听罢,愕然道:“思远有几位令郎?”傅汇征道:“有两位,大令郎已得过令孙了。如今要与年兄连姻的是二令郎。”李绩诧异道:“思远二令郎是舍侄婿,系今年十月内毕姻。前日舍弟相会,言之凿凿,怎么又要与弟连姻?年兄莫非误听了?”那傅汇征但奉阁下之命,却不晓得那些原故,今见李奇勋说出,竟弄得无话可答,只得道“某阁下与弟面谈,具述思远之意,极其谆恳。今年兄却又说得如此,这事却甚奇怪。待弟就去面会思远,看他有何缘故,再来奉达。不然弟竟孟浪极了。”说罢,即起身别去。
竟到相公府内,一路寻思,甚是懊恼:刘思远已娶他侄女,怎么又去求亲?阁下未悉根由,即便叫我去说,却讨恁般没趣。寻思未了,已到相府门首,下轿传报进去。阁下出来迎会,傅汇征便说知上项的话。阁下也愕然道:“学生据思远之言,特来相托。已娶之事,实有未知。”便着人请思远。
须臾请到,相见坐下。傅汇征又将李绩之言述了一遍,阁下也埋怨了两句。刘思远料难隐瞒,勉强逡巡,便将李奇勋兄弟李再思如何许亲,如何又推侄女不肯,如何设计叫去要抢,却将他亲侄女调换,“如此狼心狗肺,愚父子受其播弄,情实不甘。小儿实实访知李奇勋令爱德容并茂,必欲成此姻事,故敢相托。今李奇勋但知伊侄女归于小儿,不晓得他乃弟这等设心无行,还求二位老先生鼎力玉成,愚父子感激不浅。”阁下沉吟不语。傅汇征道:“人家结亲,一夫一妇,未闻有姊妹同归一婿。〔傅汇征说话,初先着实有理。〕况且他侄女先嫁,他令爱怎肯反居其后?李公性格又多执拗,那里肯听!”思远道:“从来姊妹作媵,古礼如斯。况他乃弟设骗丧心,礼法上断行不去;李奇勋得知,也要痛恨。只怕极该与舍下连姻,正好弥缝前失。着他令爱得归小儿,自然六礼全备,他的侄女来时,不成局面,自然退居妾媵,这那里论得先后。李奇勋性虽迂执,有二位老先生执柯,于彼增光的事,他有甚不肯。”傅汇征听了思远的话,似乎有理,沉吟不语。阁下便道:“已前之事,虽李奇勋兄弟设骗,固属不合,然令郎轻率妄为,也有些孟浪。但想人家姊妹,先后迎娶,事亦颇有。向闻得令郎肯在家埋头读书,决是大器。李奇勋得此快婿,更得亲家,亦属乐事。既然思远谆切相求,傅先生不必惮劳,再为一往。学生会见奇勋,也要面致。”〔世务人见人说没理话,再不肯侃侃凿凿阻他,必定还替他周全委曲。〕傅汇征见相公那般分付,不敢推辞,各各相别。
到次日,重到李家来,再将昨日各人的话反复详说。李绩道:“这也休要怪着舍弟,只怕其中未必如此。彼时弟在山东,军务倥偬,焉暇议及儿女私事?况弟现在,舍弟焉能专主?且夫妇为人伦风化之始,那有先娶其妹再娶其姊?古时诸侯婚嫁,乃有娣搢作媵,自汉以后绝无此礼。且我等何人,敢行此事!弟固属寒微,何至羡慕富贵,非分妄行,惹人笑骂。”傅汇征道:“此举出自刘思远乔梓,诚求淑女,非干年兄羡慕富贵。年兄何必泥于常理,不肯通融。”李绩笑道:“此婚烟大事,当行则行,当止则止,总没有行权行变之道。舍侄女既已有家,而刘公子亦已有室,思远亦已有媳,何得起这般念头,作那不情之举?便诧异极了!这事断无此理,断不可行。”〔说得刀斩斧截。〕傅汇征见说不入港,只得将尽头话说出来,便道:“天下事亦不必太执。求亲固在刘氏,然也是阁下看重年兄,为年兄得此佳婿,允与不允,亦非异事;但于阁下面上过意不去,且仕途上顺逆难料。年兄当熟思之。”李绩听了,勃然大怒,拂衣而起道:“年兄此言,分明以势要挟,想其情更为可恶。我道年兄读书明理,原来一味趋炎附势,不近人情。此事断无从理,悉从他摆布便了。弟也有事,不得相陪,年兄请回罢。”傅汇征受了这场发作,涨红了脸,无话回答,悻悻作别而去。初先还稍有不直思远之心,这刻一味恨怒李绩。〔小人无理,朋比之状如画。〕
复到相府,备将李绩发怒情状,加添两句,说与阁下。阁下大怒道:“求亲也是情理之常,允不允也由得你,为何迁怒旁人,便敢得罪于我?可恼,可恼!”〔声口逼肖。〕遂令人请思远到来,告其所以。三人恼做一团。刘思远道:“我想李奇勋所收石、柳二将,俱系少年,自然未娶,今又皆授总兵,必择一人为婿。”三人各自胡猜一回,然属无可奈何,各自别去。
第1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