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春闻言感谢不已,又问道:“小姐既死,你老爷欲加害于我,为何今日相见又把小姐姻亲许我?”
瑞芝道:“老爷即有此言,亦是诡计,不过暗以言词笼络,使君安心居此不生疑忌之意,夜取人首级,乃是江河上一个有名的刺客,独幸此人这两日不在,不知往何处报仇行事去了,若待彼一到,君之性命休矣。明日宜瞒过园人,你速逃避他方,千万不可滞留,遭其残害。”
花春道:“小娘子此言虽有怜救小生之意,但以恩怨不明冤仇未报,岂肯悠然长逝,暗避鬼域之谋。以我花春自视即百万军中且敢只身独往,冲突其间,仅仅一刺客何足介于予怀,请小娘子且自放心。”
瑞芝道:“英雄之勇武岂足以敌宵小之奸谋,恐暗箭或未易防耳,君若必欲逗留于此,务须谨慎小心为主。你看残月高悬,夜已过午,妾言已尽,请从此别。倘若有机谋得闻于耳,当再至园中相告。”说罢,遂欲出亭。
花春拽住道:“际此月明夜静,庭院生凉,正风流佳会之良宵也,欲与小娘子一温旧好,未识肯垂怜否?”
瑞芝道:“妾之来实激于公义非惑于私情,故不避奸险潜行至此,鉴在前车何堪再蹈,恐久为耽待不敢从命耳。”
花春见她义正词严,亦不复相强,任其辞去。
花春回至薰风楼下,掩扉而卧,想日间红御史允亲之言如何欣幸,及此时听了瑞芝这番言语,如冷水淋头肃风透骨,不由人心寒胆碎肺,细思:“红老既欲害予,不过款予在园密遣刺客行事已耳,又何必迟回既久,然后细盘我纳聘未曾面前姻事相许,即观其语言款洽若真有殷心挚意,而非出于勉强,则与瑞芝所言,又极不相类,真令人莫解。谚云:日久见人心。我且将机就机,逗留于此,看他作何行事?恩则报之以恩,仇则报之以仇,自分得如水样的清,镜样的明,我方快然无憾,显得我英雄辣手,豪杰奇谋。”
是夜,辗转反侧,不能成寐。明日起身梳洗已毕用过晨餐,见红御史依旧出来,闲谈竟日,花春见他语言酬酢,绝无一毫假饰之意,心中转加疑虑。到了晚来,花春因瑞芝昨夜有再至园中之语,所以不敢安寝,吩咐家童睡了,竟自步出庭来。
尔时月虽未上,而明星耿上,万里无云,闪烁映照,园中不至十分昏黑。闲步片时,瑞芝果至,笑谓花春道:“君已转祸为福,可无息矣。昨疑老爷许亲之说出于机械,岂知老爷以君文才争元,武场夺首,甚为奇异;又见君英才出众,秀骨珊珊,悔将小姐缢死,空有此乘龙佳婿而无闺中之淑女以配之,不胜感惜,故顷时划出一计,思于众婢女中选一俊美者充小姐以配君,实有爱君之意,而已无害君之心,此是老爷于接见君后见景生情,参权应变乎。日间从不作此想,故妾不知其中隐情,几以老爷一片热肠认作满腔假意。妾闻此消息,不敢不告,使君疑难释。但老爷心性不当,秋莘奸刁叵测,君又不可以不防祸。若冰消炙如云散,竟坦然无从致应变仓猝不及,防维盖以孤身,入世如在风波中耳,风波无定,欲平则平,欲起则起。今虽出于风波之外,而粗胆细心必如在风波中一般,防奸诈可免风波之险,君之慎之。”言罢竟自别去。
花春意欲款住再谈,因见伊行步匆忙,未肯久待,只得任其竟去,遂步回薰风楼下,暗想:“原来有此隐情,故红老许亲时有许多疑难形状,这一计实尽得奇妙,失一女而仍得一婿,不必抛西阁之球,自可望东床之腹。若此女稍有姿色,我只得看日葵小姐分上,不必拒绝了。如此看来红老原有怜才之念,前之忍心杀女,非出于本意,实迫于秋莘之谗谤。而然则秋莘为小姐仇人,而亦即我之仇人也,若不诛此女,则小姐含冤负屈于九泉,其怨情何时得雪。”
那时花春在园又过了两日,因时交季夏尚在炎热,却以碧栏轩,荷香馥馥,柳荫沉沉,盖可消暑,故时在轩中闲玩,或是枕书午睡凉席风生,或是倚石开胸罗襟气爽,瑶琴弄罢薰风徐拂,珠弦佳句,吟成飞絮,轻沾石砚,此中幽趣自尔领取不荆因以假期未满,思道:“在红园中消过暑夏,待至秋凉,然后日一路北上也未为晚,此时婚事尚在得失两可,唯以枕席孤单,凄凉客邸,且慢慢另作计较,岂巫峡深遥,一无所遇那时一念萌动,魂荡香闺。”遂不禁意景兴怀,撮赋夏闺词十绝以展芳心。其词云:
其一:
梧桐晓院月朦胧,一枕香痕汗粉融;
应是爱凉窗不闭,乱蛙绪里满楼风。
其二:
腾腾朝日隔帘烘,枕坠金钗髻影松;
昨夜知郎谁伴宿,竹夫人好可如侬。
其三:
菱荷香净晓风凉,近水朱楼面面窗;
睡起无言凭栏望,一声款乃过渔艘。
第5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