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参预革命是反对社会专业化的一种形式,是反对后工业化社会中正在出现的专家决策方式的一种形式。所有发达的工业化社会都将不得不正视这一现象。早些年通过工会这个渠道开始发生在工厂里的事情,现在已经由于群体社会的诞生而传播到了左邻右舍;将来,它还会传播到所有的组织当中去。
不过,“参预式民主”并不像是它的拥护者们所吹嘘的那种灵丹妙药,正像早些时候人们企图创造的公民投票式政治例如动议权、投票权和罢免权等方法也并不是什么万应丹一样。令人奇怪的是,尽管参预式民主风靡一时,它的鼓吹者中却很少有人将这些变革的最基本的意义想通想透。假如每个人都有权影响那些将要改变他们生活的决策,那么南方的种族隔离主义者也就自然而然地有权将黑人驱逐出学校。人们一定会说,南方并非是独立的政治实体,它只是一个更大的政治体系中的一部分,因而它就必须遵循整个社会的道德准则。那末同样,当某个城市在规划中考虑到了大局的需要时,难道一个街道的委员会就应该有权投票置以否决吗?
总而言之,参预式民主又一次提出了政治哲学中的古老问题,即谁应该制订政策?由政府的哪一级机构制订?制订什么样的政策?其对象应该是多大的社会单位?这些问题没有明确的答案。但是紧张局势却存在着,而且将要恶化。
从修昔底德到马基雅维里,面世的政治指南书不胜枚举。从这些书中我们得知,判断一个社会能否解决它所面临的问题的依据是:它的领导层的质量和它的人民的品质。虽然我们注重社会力量,但是只有白痴例如某些像乔治·普列汉诺夫那样的马克思主义者才会说个人不重要,才会说历史造就出适应于时势的领导人。西德尼·胡克在《历史上的英雄》中指出,既有经历了多次事变的人,也有“造时势的人”。而造时势的人是可以在历史上创造转折点的。一九一七年十月,布尔什维克的力量取得了胜利,这正是由于列宁不可动摇的意志和善于选择时机的意识起了决定作用。在一个不同的场合下,也正是由于沙尔·戴高尔的权威力量才解除了一九五八年法国军队在阿尔及利亚篡夺权力的威胁;当时若是换上居伊·摩勒,他肯定是会动摇的。所以,未来十年的领导层的质量将是一个无法估计的然而又是关键的可变因素。
但是,一个人参预事件并控制事件的能力要取决于他生活的环境。在本世纪最后的这些年里起决定作用的因素是,决策的环境已不再是一个国家,无论这个国家是多么地强大。我们已经完全进入了世界经济体系。正是由于这一特点,人们不禁要问:未来的十年,美国社会是否具有解决它自身问题的能力呢?
国际环境
在未来学的研究中,我们对预见[prediction]和预测[for-casting]有所区分——确切地说,是任意的区分。预见是对“点事件”[point
events]的规定,即是说:某一事件将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发生。预测则识别哪些结构脉络将出现问题,或者哪些动向将可能出现。一系列的事件——这正是人们企图预见的东西——常常是结构的动向与特殊的偶然性的结合。由于诸如此类的偶然性是无法预测的它们不可能服从于规则或定形为某种公式,人们在预见未来时,可以乞灵于“智慧”内在的信息,可以乞灵于种种敏锐的猜测和学问常识,但是却不可能求助于任何社会科学的方法论。简言之,人们可以预测条件,却无法预测催发因素;可以预测结构变化,却无法预测偶然性。这是任何预测都具有的局限性,纵然分析并不一定具有这种局限性。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几十年间,构成美国社会问题的主要结构因素是我在前面已经谈到过的两个方面:民族社会已经建立,成为决策活动的新场所和国内各种力量相互冲突的新角斗场;在世界政治的舞台上,由于美国继英国和法国之后在亚洲、非洲和中东扮演了警察的角色,骤然间它把自己猛烈地推到了凌驾于世界各国之上的地位。截至七十年代初,美国仍未解决民族社会中的任何问题,特别是它还没有设立一系列的国家机关以管理卫生、教育和福利方面的问题;同时,它还开始轻率地从以前占据的宝座上退了下来,摒弃了作为世界各地至高无上的政治强国的角色。不过,对七十年代和今后说来,这股潮流正在逐步趋于明朗化:政策的结构环境正在扩大,社会所面临的大多数重要问题,尤其是经济问题,美国单凭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再加以决定的。
下面,我想谈谈在本世纪最后的这些年里美国将要面对的两大变化。一是国际舞台将成为新的有关的结构环境;二是美国将要进入一次新的“更年期”,它在世界经济和政治上所占有的实力地位可能会发生不可逆转的下滑。由于我的重点放在结构环境之上,我删去了那些虽说重要但却极富于偶然性的政治问题,如石油或者其它一些商品生产方面的卡特尔。
国际环境
经济。关于经济政策的来龙去脉,最基本的事实是:这种政策的制订已不再掌握在哪一个国家的手里,无论它的领土有多么地辽阔,势力有多么地强大。因此,每个国家的经济命运都越来越超出了它自身能够控制的范围。
从一八三○年到一九三○年,广义地说,国际市场是以黄金为基础进行着“自我调节”。国家经济亦属于国际市场的规律。如果价格涨得太高,贸易就会衰退,国际收支就会出现逆差,黄金旋即源源外流,价格随后再度下跌,从而达到新的平衡。这种调节的代价注定是失业率的增长。从理论上说,在自我调节的市场上,资本和劳动力应该能够流动并获得新的机会。然而资本的流动会危及整个社会的经济,国家在可能的情况下总是阻止这种流动的。虽然工人的迁移是一个“安全阀门”,但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工人的迁移实际上也受到阻止。各个国家开始着手增强自己对市场性调节所带来的危害的“免疫力”,方法是减少自由贸易,干预国内经济,从而维持就业。此种方法的主要受害者是世界经济。一九三○年,英国建立了英帝国给予从殖民地进门的商品关税优待的制度,它是第一个信号。翌年,英国废除了金本位,美国也依样仿效,预示着经济民族主义的新纪元即将来临。
从三十年代的经验中,各国政府或多或少地学会了如何通过财政和金融的途径去管理国家经济。但是,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特别是自从六十年代以来,随着西欧和日本经济重建的彻底完成,世界贸易的扩大和世界性的投资使得世界经济在决策的过程中再次牢牢地占有中心地位。
由于发生了许多重要变化,它们给所有发达国家的经济都带来了新的问题,引起新的动荡。二十年来,世界经济体制一直以美元的稳定性和其它国家货币可以与美元兑换的性质作为支柱,并通过这种手段进行国际汇兑,结算余额。然而,因为美国发现自己在国际收支方面已有巨大的赤字,其它国家也对持有巨额美元感到不安,所以稳定的世界经济体制开始摇摇欲坠了。
第二个因素是跨国公司作为主要的演员之一登上了世界舞台。这些跨国公司具有多大的规模呢?如果人们注意到了三百家最大的跨国公司,那么是可以从下述事实中得到启示的:这些公司的商品产量和向社会提供服务的数量,加在一起要比世界上除去美国以外的任何国家的国民生产总值都高。如果人们按照现有的增长率进行推算,那么到本世纪末,跨国公司的产量将占全世界总产量的三分之一。跨国公司的主要作用体现在,它的资本的调拨、技术和管理技能但不包括技术工人,因此工会表示反对的转让具有全球的规模。市场已不再是国内市场。限制货币也不再是为了保护某一国的货币,而是为了保护公司的收支平衡。跨国公司的计划并不总是和哪一个国家的经济利益相一致的。
第4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