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除此而外,还有四个原则性问题。这些问题我们这个惶惶不安的社会才刚刚意识到,但却不得不正视它们。
民主制度与帝国的关系。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美国无法恢复早先地方自治的原状——即国内生活由统治已久的市镇心理来支配。一种新的都市观和世界观已经形成,帝国的利益日益影响着美国政策的制订。美国成长为一个帝国主义强国,并非完全是因为经济的推动,更重要的原因是,作为世界最强国,它在世界各地卷入有时是主动加入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随即而来的意志的较量。这样,美国开始在世界上施加一种权威的影响,如果它还算不上是一种霸权的话。
在艰难的岁月里,读读修昔底德是有裨益的。就本书的探讨而言,人们会对修昔底德所描写的雅典在波斯战争后的处境感到惊讶。修昔底德描述了一个民主政体进退两难的困境,最终它选择了帝国的角色,而没有退避三舍,偏安一隅虽然两次历史事件不尽相同,但是雅典人和提洛同盟所面临的问题却极富于启发意义,令人联想起美国和它的盟国,及其与苏联集团类似于斯巴达人的矛盾。不过,真正的问题是,当一个民主政体由于派别间的不和造成了潜在的分裂时,尤其是当它战败时,它是否能够保持统一;或者,纵然它胜利了,它是否能够继续作为其它国家的领导者和保护者而起到越来越大的作用,而同时也并不致于走投无路,被迫接受大规模冒险的诱惑伯里克利的继承人克列翁就曾受到过这种诱惑,人们可以将他同林登·约翰逊作一个比较。
帝国主义的角色对于任何国家来说都是难以扮演的,因为它意味着国家必须承担起提供大量的人力和财力的义务。如果这一切不能得到回报,就会在内部导致严重的紧张状态。民主制度与帝国的关系特别令人苦恼。人们可以逐渐注意到:帝国主义的角色并不适合于美国。
新的政治精英层的产生。在时来运转时例如进入了权力机构,一群杰出的人物可以成为道德权威和政治智慧的源泉。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十五年里,美国人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是出现了一个在总体上还算是紧凑的政治精英层,为美国的外交政策源源不断地提供了一批领导人。
有时候,一群人在社会结构上所占据的位置可以表明他们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不过,某些人握有政治的、或经济的、或军事的大权,或者身居某个组织的首位,却并不一定就意味着他们是社会的精华,尽管人们必须服从他们的领导。在美国,杰出人物的主要标志是他们观察整个世界的视野和看法,而不仅仅是他们在社会结构上所占据的位置。像马歇尔将军、亨利·史汀生、约翰·麦克洛伊、罗伯特·罗维特、迪安·艾奇逊、道格拉斯·狄龙这样的人,还有其他一些“外交决策机构”中的人物,主要是从纽约的金融界遴选而来,然而,并不是他们的经济势力决定了他们作为政治精英型人物的地位,而是他们的性格和判断能力。人们主要考虑到他们的见解是有分量的,因为他们受人尊敬。如果政策需要由杰出人物的重要见解来加以调整,那么调节好判断能力与受人尊敬之间的互惠关系就是一个不可缺少的条件。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美国外交政策的重点在欧洲,因为在那儿进行重建乃是当务之急。不过,那些政策一主要是马歇尔计划——之所以产生,也是因为那些处理欧洲事务的专家们更具有经验和兴趣。在处理亚洲事务方面,从来就没有产生过一批类似的杰出人物,从来就不具有类似的经验和判断能力。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美国外交政策失败的原因之一就是此种缺陷。
在六十年代,本节所论及的那个重要的政治精英层已逐渐丧夫了它的影响能力,然而却没有接着产生一个可以与之相媲美的政治精英层来调整政策并绵绵不绝地提供判断。肯尼迪政府讲究体面,喜爱炫耀,它曾干劲十足地试图使自己成为一群杰出人物的集合体。纵然它还算不上是道德权威,在知识分子和青年人中间它却赢得了一大批热情的追随者。但是,随着越南战争的爆发,这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如果人们信服白芝浩[英国近代社会学家]的理论及其智慧,那么,这种精英层的存在对于在社会上奠定政治权威来说就是一个必要的因素。缺少这种精英层,就会产生由谁承担权威重任的问题。假使社会分裂了,一个精英层能否出现的问题就成了悬而难决的问题。
自由主义失败了吗?在相当大的程度上,自由的社会政策是和凯恩斯主义及宏观经济规划的兴起联系在一起的。正如新政在大部分时候是为了给年轻的律师们提供避难所一样——这是由于一些制订规章制度的机构所起的作用,它们的象征性的教父是费利克斯·弗兰克富特和哈佛法学院;早期的新边疆政策和伟大的社会政策也是同经济学家和政治学家们密切相关的。
在沃尔特·赫勒的领导下,经济顾问委员会转变成一个专业性组织。在政府中,尤其是在一九六二年减低税率的经济政策取得大捷之后,它的建议对政策的制订具有极大的影响。不过,经济学家并不单单是经济学家,他们同时也是管理人员。譬如,五角大楼的“麦克纳马拉革命”就主要是由一批以查尔斯·希契为首的经济学家们导演的。
在最近的一些年代里,人们越来越怀疑经济学家管理经济的能力。在英国,六十年代期间,工党政府虽然接受了类似尼古拉斯·卡尔多和汤姆斯·巴罗格迈克尔·波斯坦称他们为“经济学家的灾星”这样一些声名显赫的经济学家的建议,却未能解决英国的困难。英国工党经济学家约翰·韦西在写到“后凯恩斯思想的松散”时,以悲观的口吻来结束他的探讨:“我以为,人们一定会很不情愿地得出这个结论:恢复经济秩序也许是当今经济学家们的分析能力所不能及的。”在美国,早在七十年代经济衰退之前,作为凯恩斯主义工具的财政政策就已失去了光泽。
在社会政策方面,尤其是在美国,社会学家们的成绩就更为黯然失色了。在教育、福利和社会规划等领域里,社会学家勉勉强强地开始承认问题要比他们想象的复杂得多。这样看来,自由主义的失败,一部分应归因于知识的欠缺。这种回答不会迎合新左派的胃口,他们仍旧在急切地寻找简单明瞭的答案。不过,当人们意识到一个庞大复杂的社会,尤其是一个必须面向将来的社会,需要进行社会规划才能应付汹涌而至的社会变革时,这种知识的欠缺便同样会成为知识分子不安的根源,成为知识分子所关心的问题。
参预革命。无论在什么地方,这个事实是明确无疑的:全社会反对官僚政治,要求参预决策。下面这句话可以概括此种倾向:“人民应该能够影响那些支配着他们生活的决策……。”
这种由社会下层掀起来的动乱具有多种形式。在某些方面,它是对专家治国这个主张的反抗,它对惟有技术上的成就才能决定一个人在社会上的位置感到不满;在某些方面例如在黑人那里,它又是某一个社会群体坚持自身权益的运动。
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六十年代的民主党政府确实成功地创造了一些新的社会形式,让人民参预关键的决策过程。反贫困方案号召人民成立社区活动小组;例如纽约,在实施反贫困方案时,成立了二十六个街道委员会,它们成为该市——主要是林赛市长——新的政治基础。模范城市的建房方案号召社会团体参预新街区的规划。规模宏大的心理健康方案需要地方组织的合作,以便制订政策和计划。在教育方面,简政放权的方案在许多城市中扩大了地区实施领导的范围。
第4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