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大修复
每个社会都设法建立一个意义系统,人们通过它们来显示自已与世界的联系。这些意义规定了一套目的,它们或像神话和仪式那样,解释了共同经验的特点,或通过人的魔法或技术力量来改造自然。这些意义体现在宗教、文化和工作中。在这些领域里丧失意义就造成一种茫然困惑的局面。这种局面令人无法忍受,因而也就迫使人们尽快地去追求新的意义,以免剩下的一切都变成一种虚无主义或空虚感。本文根据前面几章对文化矛盾现象的论述,来探索文化与工作、与宗教的关系,以及新意义系统可能将导致的方向。
人的品格和人的社会关系模式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他们所做的工作塑造成型的。倘若我们把工作当作区分品格模式的一种原则,那么我们就可以分别讨论前工业社会、工业社会和后工业社会的工作。当这些成份在同一个社会里并存的时候,我们可以不按编年史而从共时性角度看这一原则,或者,我们可以把这些因素当作各种社会所经历的自然顺序。由于研究者目的不同,这两种方法中的任何一种——既然它们都是演绎性的构造——都是正当的。不过这种方法上的区别仍然是我们理解工作之意义的根据。
前工业社会的生活——这仍然是今日世界大部分地区的状况——其主要内容是对付自然[gameagainst
nature],在诸如农业、采矿、捕鱼、林产等榨取自然资源的行业中,劳动力起决定作用。人们靠本身的体力工作,用的是代代相传的方法。而人们对世界的看法则受到自然力量——季节、暴风雨、土壤的肥瘠、雨量的多少、矿层的深浅、旱涝变化等因素——的制约。生活的节奏是由这些偶然事件造成的。时间感就是一种期限感,工作的进度因季节和天气而变化。
工业社会,由于生产商品,它的主要任务是对付制作的世界[gameaainstfabricated
nature]。这个世界变得技术化、理性化了。机器主宰着一切,生活的节奏由机器来调节。时间是有年月顺序的、机械式的,由钟表的刻度均匀地隔开。能源利用取代了人的体力,大大提高了生产率。以此为基础的标准产品大批量生产便成为工业社会的标记。能源与机器的使用改变了工作的性质。技艺被分解成简单的操作步骤。昔日的工匠被两种新式人物所取代:工程师,主管工作的设计和流程;半熟练工人,他是机器不可缺少的附属物,直到工程师的技术才能创造出新机器把他置换掉为止。这是一个调度和编排程序的世界,部件准时汇总,加以组装。这是一个协作的世界,人、材料、市场,为了生产和分配商品而紧密结合在一起。这是一个组织的世界——等级和官僚体制的世界——人的待遇跟物件没有什么不同,因为在工作中协调物件比协调人更容易。这样,在人与角色之间形成了一种明显差异,而这种差异目前在企业的人员配置和组织图表上已经正规化了。
后工业化社会的中心是服务——人的服务、职业和技术的服务,因而它的首要目标是处理人际关系[gamebetween
persons]。从一个研究室的组织,一直到医生和病人、教师同学生、政府官员与请愿者之间的关系——一言以蔽之,它的模式就是科学知识、高等教育和团体组织合成的世界——其中的原则是合作和互惠,而不是协调和等级。因此,后工业化社会也是一个群体[communal]社会,其中的社会单位是团体组织,而不是个人。决议必须通过某种政治组织——不仅有政府,还有私人组织之间的集体磋商——而不是通过市场作出结论。然而人与人之间的合作比管理事物更难。参与是团体的一个条件;而许多不同的集团需要太多不同的东西,同时又不愿意谈判,结果便加剧冲突或形成僵局。我们要么接受一种众口一词的政治,要么接受一种矛盾重重的政治。
然而社会组织的这些变化,在一种无形的方式中也许已经预示了更多的变化一在意识和宇宙观上的变化。这种变化的阴暗色调总在人对自己、对世界的看法的边缘出现,现在这种变化也许移向现象学的中心了。用存在主义的术语来讲,人被“扔”进这个世界,面对着他竭力要理解和掌握的异己和敌对的力量。首先同人发生冲突的是自然。在人类生存史上,人的大部分生活本身就是一场与自然的争斗,目的是要找到一种控制自然的策略:要在自然界寻得栖身之地,要架驭水和风,要从土壤、水和其它生物中夺取食物和滋养。人类行为的许多准则就是在适应这些变化的需要中形成的。
作为劳动者的人设法制造物品,在制造物品的过程中他梦想改造自然。依赖自然就是屈从于自然的反复无常。通过装配和复制来再造自然,就是增进人的力量。工业革命归根结蒂是一种用技术秩序取代自然秩序的努力,是一种用功能和理性的技术概念置换资源和气候的任意生态分布的努力。
后工业化秩序对前两种秩序不屑一顾。由于获得了显著的工作经验,人生活得离自然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少与机器和物品打交道;人跟人生活在一起,只有人跟人见面。群体生活的问题当然是人类文明最古老的难题之一,可以追溯到洞穴和氏族时代去。然而,现在的情况已经有所不同。形式最古老的群体生活不超出自然的范围,战胜自然就是人群生活的外在共同目的。而由物品联系起来的群体生活,则在人们创造机器、改造世界时给人们一种巨大的威力感。然而在后工业化世界里,这些旧的背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已经消失。在日常工作中,人不再面对自然,不管它是异己的还是慈善的,也很少有人再去操用器械和物件。
从更大的历史范畴看,在前工业社会中,人的品格和集团的传统是由社会塑成的。根据杜尔凯姆的理论,社会是一种特殊存在,是独立于个人之外的现实。世界是一个被找回来的世界。在工业社会中,诚然是人在制造万物,但这些制成品却成了不可动摇的真理;它们作为具体化了的实体而存在,具有超越人类的独立存在。在后工业化社会里,人们只是互相认识,因此“必须相亲相爱,要不就得死去”。人伫立“在一个他从未创造的世界上,孤独而恐惧”,现实却不在“那里”。总之,如今现实本身就成了问题,而有待再造。
这种变化的经验会不会导致一种意识和感觉上的变化呢?在人类历史的大部分时间里,现实就是自然。在诗歌和想象中,人们也总是设法同自然界发生关系。在过去的一百五十年里,现实就是技术、工具和人制造的物品,然而在这具体化了的世界中,它们具有一种超越人类的独立的存在。眼下,社会存在变成了唯一的现实,它不包括自然和物品,主要通过人们的相互意识,而不依赖某种外界现实被人感知。社会日益变成一张意识之网,一种有待实现为社会结构的想象形式。然而,用什么准则及道德观念来判定它呢?比起以往,既没有自然,又没有技术,靠什么才能把人彼此联系起来呢?
我已经展示了三种背景——自然世界、技术世界和社会世界——以及三套涉及这些现实的关系。其中每一套关系都相应地拥有一种象征性的宇宙观。
第3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