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中国伦理学史>第31章
庄生有言: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夫以有涯之生,修无涯之学,固常苦不及矣。自非惜分寸光阴,不使稍縻于无益,鲜有能达其志者。故学者尤不可以不爱时。
少壮之时,于修学为宜,以其心气尚虚,成见不存也。及是时而勉之,所积之智,或其终身应用而有余。否则以有用之时间,养成放僻之习惯,虽中年悔悟,痛自策励,其所得盖亦仅矣。朱子有言曰:勿谓今日不学而有来日;勿朱子之言谓今年不学而有来年,日月逝矣,岁不延吾,呜呼老矣,是谁之愆?其言深切着明,凡少年不可不三复也。
时之不可不爱如此,是故人不特自爱其时,尤当为人爱时。尝有诣友终日,盗时之贼游谈不经,荒其职业,是谓盗时之贼,学者所宜戒也。
修学者,固在入塾就师,而尤以读书为有效。盖良师不易得,借令得之,读书为有效而亲炙之时,自有际限,要不如书籍之惠我无穷也。
人文渐开,则书籍渐富,历代学者之着述,汗牛充栋,固非一人之财力所读书宜择有能尽致,而亦非一人之日力所能遍读,故不可不择其有益于我者而读之。读无益者益之书,与不读等,修学者宜致意焉。
凡修普通学者,宜以平日课程为本,而读书以助之。苟课程所受,研究未完,而漫焉多读杂书,虽则有所得,亦泛滥而无归宿。且课程以外之事,亦有修普通学者先后之序,此则修专门学者,尤当注意。苟不自量其知识之程度,取高远之书以课程为本而读之,以不知为知,沿讹袭谬,有损而无益,即有一知半解,沾沾自喜,而修专门学者亦终身无会通之望矣。夫书无高卑,苟了彻其义,则虽至卑近者,亦自有无穷当择合程度之兴味。否则徒震于高尚之名,而以不求甚解者读之,何益?行远自迩,登高之书自卑,读书之道,亦犹是也。未见之书,询于师友而抉择之,则自无不合程度之虑矣。
朋友之益修学者得良师,得佳书,不患无进步矣。而又有资于朋友,休沐之日,同志相会,凡师训所未及者,书义之可疑者,各以所见,讨论而阐发之,其互相为益者甚大。有志于学者,其务择友哉。
非善疑不学问之成立在信,而学问之进步则在疑。非善疑者,不能得真信也。读古能得真信人之书,闻师友之言,必内按诸心,求其所以然之故。或不能得,则辗转推求,真知识必逮心知其意,毫无疑义而后已,是之谓真知识。若乃人云亦云,而无独得之见解,则虽博闻多识,犹书箧耳,无所谓知识也。至若预存成见,凡他人之说,怀疑之过不求其所以然,而一切与之反对,则又怀疑之过,殆不知学问为何物者。盖疑义者,学问之作用,非学问之目的也。
第八节修德,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以其有德性耳。当为而为之之谓德,为诸德之源;而使吾人以行德为乐者之谓德性。体力也,知能也,皆实行道德者之所资。然使不率之以德性,则犹有精兵而不以良将将之,于是刚强之体力,适以资横暴;卓越之知能,或以助奸恶,岂不惜欤?
德性之基本,一言以蔽之曰:循良知。一举一动,循良知所指,而不挟一毫私意于其间,则庶乎无大过,而可以为有德之人矣。今略举德性之概要如下:
德性之中,最普及于行为者,曰信义①。信义者,实事求是,而不以利害信义生死之关系枉其道也。社会百事,无不由信义而成立。苟蔑弃信义之人,遍于国中,则一国之名教风纪,扫地尽矣。孔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信义之可尚也。人苟以信义接人,毫无自私自利之见,而推赤心于腹中,虽暴戾之徒,不敢忤焉。否则不顾理义,务挟诈术以遇人,则虽温厚笃实者,亦往往报我以无礼。西方之谚曰:正直者,上乘之机略②。此之谓也。世尝有牢笼人心之伪君子,率不过取售一时,及一旦败露,则人亦不与之齿矣。
①②蔡元培在此处画△号。
入信义之门,在不妄语而无爽约。少年癖嗜新奇,往往背事理真相,而构妄语造虚伪之言,冀以耸人耳目。行之既久,则虽非戏谑谈笑之时,而不知不觉,动参妄语,其言遂不能取信于他人。盖其言真伪相半,是否之间,甚难判别,诚不如不信之为愈也。故妄语不可以不戒。
凡失信于发言之时者为妄语,而失信于发言以后为爽约。二者皆丧失信用爽约之道也。有约而不践,则与之约者,必致糜费时间,贻误事机,而大受其累。
故其事苟至再至三,则人将相戒不敢与共事矣。如是,则虽置身人世,而枯寂无聊,直与独栖沙漠无异,非自苦之尤乎?顾世亦有本无爽约之心,而迫于意意外之爽约外之事,使之不得不如是者。如与友人有游散之约,而猝遇父兄罹疾,此其轻重缓急之间,不言可喻,苟舍父兄之急,而局局于小信,则反为悖德,诚不能通信以解约弃此而就彼。然后起之事,苟非促促无须臾暇者,亦当通信于所约之友,而告以其故,斯则虽不践言,未为罪也。又有既经要约,旋悟其事之非理,而不便遂行者,亦以解约为是。此其爽约之罪,乃原因于始事之不慎。故立约之初,立约宜慎必确见其事理之不谬,而自审材力之所能及,而后决定焉。中庸曰:言顾行,行顾言。此之谓也。
言为心声,而人之处世,要不能称心而谈,无所顾忌,苟不问何地何时,与夫相对者之为何人,而辄以己意喋喋言之,则不免取厌于人。且或炫己之长,慎言揭人之短,则于己既为失德,于人亦适以招怨。至乃讦人阴私,称人旧恶,使听者无地自容,则言出而祸随者,比比见之。人亦何苦逞一时之快。而自取其咎乎?
交际之道,莫要于恭俭①。恭俭者,不放肆,不僭滥之谓也。人间积不相恭俭能之故,恒起于一时之恶感,应对酬酢之间,往往有以傲慢之容色,轻薄之辞气,而激成凶隙者。在施者未必有意以此侮人,而要其平日不恭不俭之习惯,有以致之。欲矫其弊,必循恭俭,事尊长,交朋友,所不待言。而于始相见者,尤当注意。即其人过失昭着而不受尽言,亦不宜以意气相临,第和色以谕之,婉言以导之,赤心以感动之,如是而不从者鲜矣。不然,则倨傲偃赛,君子以为不可与言,而小人以为鄙己,蓄怨积愤,鲜不藉端而开衅者,是不可以不慎也。
①蔡元培在此处画△号。
不观事父母者乎,婉容愉色以奉朝夕,虽食不重肉,衣不重帛,父母乐之;或其色不愉,容不婉,虽锦衣玉食,未足以悦父母也。交际之道亦然,苟容貌辞令,不失恭俭之旨,则其他虽简,而人不以为忤,否则即铺张扬厉,亦无效耳。
名位愈高,则不恭不俭之态易萌,而及其开罪于人也,得祸亦尤烈。故恭恭俭所以保声俭者,即所以长保其声名富贵之道也。名富贵恭俭与卑屈异,卑屈之可鄙,与恭俭之可尚,适相反焉。盖独立自主之心,卑屈为人生所须臾不可离者。屈志枉道以迎合人,附合雷同,阉然媚世,是皆卑屈,非恭俭也。谦逊者,恭俭之一端,而要其人格之所系,则未有可以受屈于人者。谦逊宜让而让,宜守而守,则恭俭者所有事也。
礼仪,所以表恭俭也,而恭俭则不仅在声色笑貌之间,诚意积于中,而德礼仪辉发于外,不可以伪为也。且礼仪与国俗及时世为推移,其意虽同,而其迹或大异,是亦不可不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