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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新闻处长走到人丛中,带着礼贤下士的神态,接上中央日报记者的话。
“今天这里都是兄弟的老同行。兄弟在欧美留学时,就很注意新闻采访,这是一种高等技巧,美妙的艺术。”
“处长说话也很艺术。”
“哈哈哈哈……”几家官方报馆的记者大声发笑。
玛丽小姐走到成瑶身边。此刻,她已没有什么怨艾之情,相反地,在会场中已经发现成瑶是一个很好的注意对象,而且徐鹏飞的目光也一再向她暗示,使她下定决心缠住那年轻的姑娘。因此,她又热烈又主动,一把挽住成瑶说:“我叫Mary。中央社特派记者。你看,那边多热闹,人多,又有火盆。”
“我叫陈静,蜀光日报记者,“成瑶说着,顺便递给玛丽小姐一张名片。”我住在新民街蜀光日报宿舍,三接八号房间,有空来玩。”
“Oh,mydear!”(啊,亲爱的!)玛丽娇声娇气地说:
“你看,这么多记者,只有几个女的。中国新闻事业,真是落后。起码比欧美落后一个世纪,哪里像人家美国,新闻记者,摄影记者……都是善于接近采访对象的女性。”
玛丽看了成瑶给她的名片上的电话号码,刚刚把自己的英文名片送给对方,便见徐鹏飞满脸含笑,迎面走来。
“徐处长,我给你介绍一下,“玛丽小姐盈盈说道:“Sheismyfriend!(她是我的朋友!)蜀光日报记者陈静。”
徐鹏飞搭上话,有意坐到火盆边,来和成瑶一道烤火。
“真不愧是国际自由新闻协会理事,玛丽小姐,你一口英语说得多流利。我的评价对吗,陈静小姐?”
“我们女记者出席招待会的太少了。下一次政府应该多加照顾……OK!Miss陈,我们请徐处长给我俩拍张相片留作纪念吧。”
中央日报记者闻声而至,接过玛丽的镁光摄影机,说道:
“Ladiesfirst!正该为小姐们效劳。”
“我们再约几位记者一道照吧。”成瑶迟疑了一下。
中央日报记者毫不等待,举起照相机,对准成瑶。徐鹏飞燃起一支香烟,在旁边微笑。
玛丽小姐的手臂,立刻像蛇一样紧紧缠住成瑶的腰身。成瑶明知不妙,但仍然文静地坐在那儿,微微含笑。她看见那按动快门的手指刚一动,便扭转身喊道:“你们来照相呀!眼镜先生,你也来凑上一个!”这时候,清楚地听见背后“卡嚓”响了一下,她知道,留在那张底片上的,只是一张照花了的背影。
许多记者,闻声走了过来。成瑶大声招呼着更多的人。
“来来,大家都来照一张相!”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进会场,径直走到徐鹏飞身边,弯身对他耳语。
成瑶隐约地听出几个字:“张长官……要你……快去……”只见徐鹏飞脸色一沉,从火盆边站起来,立刻走出了会场。
窗外,歌声、口号声,还有最令徐鹏飞伤脑筋的啦啦词,比刚才更激烈了。声音不断透过紧闭着的玻璃窗,传进这间豪华宽敞的办公室。
淡蓝色丝绒窗帝,遮住了所有的窗户,室内光线黯淡。徐鹏飞心神不宁地走向墙头的巨幅西南形势图,为了消磨时间,他站在地图前面,看那些红色蓝色的小旗。红色的小旗,当然代表着共产党的地下武装和游击队。这些小旗密密地插在云、贵、川、康各地,特别是云南,有些红旗几乎就插到滇缅路和他刚去检查过工作的滇越路两侧。从他去过的磨黑、石屏、建水、蒙自,直插到开远城边。其他各处的红旗他没有详看,但是开远这座迤南重镇,他住过好几天,当时形势并没有现在这么严重。徐鹏飞记得,开远在滇越铁路中段,工商业相当发达,有点南国风味,据说那里的石榴很有名,分酸甜两种,大的足有一斤多重。他去的时节,没有吃到。不过,那里另一种特产,红艳艳的,又甜又浓的杂果酒,倒是喝得不少。
窗外的吼声,似乎更大了。
学生要吃饭,它说不应该;老师罢了教,它说故意闹!
同学们,这个政府要不要?
接着一阵“不要!”“不要!”之后,几千个喉咙又在吼叫:
要自由,要民主,锅里更要有米煮!
蒋总统,李总统,政府尽是大粪桶!
徐鹏飞皱着眉头,暂时尚未确定对付请愿学生的办法,只好继续看墙上的地图。他的目光略略朝上,看见华蓥山到大巴山,一直接向陕南边境,红旗插成一片。这些旗帜,大概每天都是张群亲手插上和不断移动的,因为地图上随着形势的变化,留下了许多插过小旗的针眼。云南局势紊乱,游击队的日益加剧的活动,可能严重影响到今后更加重要的国际路线;川北、川东和贵州的游击队,显然在为解放军进军开辟道路;川南、川西和西康,民变也不断发生。张群一再要他严密防范,因为,游击队的活动,最容易引起地方势力的动摇,以至发生地方势力与共党秘密媾和,酿成政变的危险……电话铃响了,叮叮的声音,打断徐鹏飞的思路。他拿起电话听了一下,很不耐烦地回答:
“你们自行处理。张长官正在接见学联代表。”
刚刚放下电话,铃声又响了。
“喂,我是徐鹏飞。哦——我在张长官办公室。喂,从后门来。小心点!前门有学生……”
窗外学生的声浪,更扩大了。
靠着洋人打内战!
拖拖拖,骗骗骗!
政府耍的啥手段?
重庆学生大团结——我们来个大请愿!
徐鹏飞从记者招待会上,被找到这里来,正是因为学生请愿的事。根据徐鹏飞掌握的情报,学生请愿原定日期是明天下午。事前他已作过布置:出动全市军警宪特沿途戒备,封锁游行请愿的道路,并防备工人和学生的队伍合流;同时,通过各学校当局和军统、中统、青年军和三青团分子破坏学运;并且组织地痞流氓,准备挑衅,公开与学生冲突,借此栽诬学生与市民斗殴,扰乱社会秩序。谁知道学生提前一天行动,使徐鹏飞的一切部署都落了空。
请愿学生的口号是反美、反内战、争生存、争温饱,这是学联开始组织全市学生爱国示威运动时就提出的。徐鹏飞事前也探悉学生请愿的四项条件是:第一,停止内战,接受中共八条二十四款;第二,取缔特务机关,反动党团退出学校;第三,保障人权,保证言论集会自由;第四,要求全部公费,提高教师待遇。关于下一步的对策,他和张群尚未研究停当,请愿学生竟蜂拥而至,冲进西南长官公署,占领了礼堂前面的广场,张群只好亲自出面,接见学联代表。徐鹏飞此时既不便出面,又不便行动,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有接通,就象个囚犯一样,被请愿的学生围困在张群的这间办公室里了。张群和学生,就在隔壁谈判,可是隔着砖墙,他什么也听不见。
“报告处长!”行动科长慌慌张张走了进来。”我们到处摇电话,最后才知道处长在这里。”行动科长解释着,把手上提的大皮包放在沙发上,皮包胀鼓鼓的,装着各种材料和情报。
“你从后门进来的?”
行动科长点点头。
“你刚才在电话上说——”
“有几件事情。”行动科长轻声说道:“兵工厂军火失窃,大量武器弹药,被工人运走。可是,详情无法清查……”
“这是严重的政治事件!”徐鹏飞正把注意力集中在如何对付学潮的问题上,猛然听到行动科长的报告,心中颇为震惊。军火生产进展迟缓,工人不断肇事,再加上军火库经常失窃,运输船舰时常爆炸,弄得他一筹莫展了。
行动科长把一叠情报,递到心绪不宁的徐鹏飞面前,不安地说:
“全市工人酝酿罢工,并且发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