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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在旁边倾听的魏吉伯,看见徐鹏飞扫了他一眼,慌忙给黎纪纲换了一杯热茶。老实说,黎纪纲挨黑打,并不是偶然的事情,那一天自然是碰巧,可是公、秘单位两个系统间的磨擦、冲突,难道这是第一次?当时,魏吉伯虽然也监视、注意和密报过黎纪纲的活动,并且有心找他闹事;然而竟未发现对方在勾心斗角的同时,还作了不少的幕后工作。
“后来,“黎纪纲继续说,“顾问处认为我一人不便工作,又派郑克昌来当助手。特别顾问指示我们的工作原则是,只准分析对方,引诱对方,察言观色,投其所好,严禁好奇打听。特别顾问说,现在的共产主义运动和过去完全不同,随便乱说乱问,不但打听不出情报,反而会暴露自己……”往下说!“徐鹏飞大声命令。
“区长叫郑克昌卖大衣、铺盖,果然取得了共产党的信任,这才住进了沙坪书店。后来,便发现了一个人……”谁?”徐鹏飞突然盯着追问。
“一个是常来书店的人,叫做甫志高,是书店的兼任经理。
他每来一次,陈松林就拿出《挺进报》给郑克昌看……郑克昌故意说,通过邮局可以寄出《挺进报》,这也是美国顾问出的主意,处长早已知道了的……”甫志高住在哪里?”顾问处不准郑克昌去打听,区长另外派了两名行动员跟踪,找到了住址,甫志高是大川银行的会计主任。”还有些什么人,和陈松林往来?”没有。”谁是这家书店的开业保证人?”我们没有查过。”这好办。叫社会局查一查书店的登记执照,就知道了。”徐鹏飞继续问道:”你在重大原来的任务,没有改变吧?”没有。和书店的工作同时进行。不过,我的工作对象华为,最近突然离开了学校,下落不明。”唔,就谈到这里。”徐鹏飞冷淡地把话题一转,“你们只不过接近了他们地下党的外围,至多不过是个别散发《挺进报》的人员。我从邮检得到的,才是真正的重要线索……不过,根据你报告的情况,倒可以这样考虑:先扫清外围,再突破中心。”说到这里,徐鹏飞回头对着沈养斋征询意见地说:
“养斋,我看就先易后难,从沙坪书店动手。”处长!“黎纪纲慌忙补充道:”区长的意思,要放长线钓大鱼,设法打进共产党的组织里去。现在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他还没有说完,就看出徐鹏飞的脸色阴沉下来,只好改口:”严区长明后天就要回来,是不是等区长回来再说?”哼?”徐鹏飞喝住黎纪纲,“等严区长回来?不等他又怎么样!我早就要下令破綦江的案子,沈副区长劝我通知你们一下,免得你们工作被动。本来嘛,公、秘单位是一家,我不像严区长那样气量窄小。老实说,不看在沈副区长面上,我案子都破了,那时候,倒要看看你们的大鱼怎样钓法?”徐处长说的是好意。”沈养斋说,“纪纲,放长线钓大鱼办法虽好,但来不及了,南京方面催得很紧,你也不是不知道。”徐鹏飞严厉地说:”那个华为突然离校,这就证明你们的工作,肯定出了毛病,还钓什么大鱼?现在不动手,以后恐怕连虾子也钓不上,那时追究起责任来,倒是有戏看!”处长,“黎纪纲只得低声请求道:”郑克昌是个没有暴露的秘密行动员,动手的时候,是不是可以把他保存下来?”唔,“徐鹏飞想了一想,用完全谅解对方的口吻,忽然委婉地说:”干脆连郑克昌也同时’逮捕‘,叫他到牢里继续麻痹甫志高和陈松林,再演一场’苦肉计‘。”黎纪纲苦着脸,像一段木头似的呆坐着。
“你现在还是少校?严区长给了你们多少奖金?嗯?这样吧,“徐鹏飞没有等待回答,便豪爽地宣布:”我用侦防处名义,先发给你和郑克昌奖金五千万元,破案以后,另行上报给奖。”徐鹏飞一挥手,魏吉伯赶快上前,俯首听命。
“你陪纪纲到总务科领奖。晚饭多弄点酒菜。”黎纪纲正要离开办公室,徐鹏飞又颇有深意地补上一句:
“纪纲,你回去时,把郑克昌叫出来,布置一下。我们立刻行动,今晚上全部破案。”徐鹏飞对这次斗法的收获十分满意。他虽然没有掌握到什么綦江的线索,可是现在却赚到了沙坪书店这个宝贝线索了。
“鹏飞兄,你的判断真令人钦佩。严醉这一套果然全是美国顾问的布置。”沈养斋抖抖烟灰,又微笑着把象牙烟嘴咬进嘴里:”你今天的手段,……就是叫诡计多端的特别顾问先生知道了,他也一定佩服得五体投地。哈哈……”哈哈哈……“徐鹏飞也大笑起来,心里不禁浮现出一句被他奉为经典的格言: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霏霏春雨,下个不停。才八点多钟,书店里的顾客已渐渐散尽。掩上店门以后,陈松林到书架旁边,清理着被顾客翻乱了的图书。
过了一会儿,店门轻轻地开了。一个穿着半湿的蓝布长袍的中年人,夹着个棕色的皮包,走了进来。开门的响声和淅淅沥沥的檐水声混杂着,没有惊动陈松林。
中年人身材高大,前额开朗宽阔,从容地拂去蒙在额上的雨珠,打量了一下书店的陈设,刚强有力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小陈,你好!“他伸出被雨水淋湿的手,抓住小陈的肩头。
“啊,老许!“猛回头,陈松林惊喜地叫了一声,像见到了多日不见,而又时刻想念的亲人一样,紧抓着许云峰水湿的手。离开工厂以后,他还是初次见到老许。
老许关上了店门。转过身来,和蔼的目光,直望着陈松林:
“怎么样,作店员习惯了吧?”习惯啦。”陈松林爽快地回答。近来他的情绪很好,工作十分努力。现在看见老许,更觉得分外高兴。他愉快地望着老许明亮的目光,问道:”老许,厂里情况怎么样?”我早知道你要问这个问题。”老许不急于多说,微笑着告诉陈松林:”今晚上雨大,我不回去了。好久没见面,谈个痛快吧!“然后,他的目光慢慢从小陈身上移开,转向店里的陈设,像要留下一点特殊的印象。”我来看看书店,还有个目的——想使用这处联络站了。”陈松林一听,圆圆的脸上,立刻出现了最满意的笑容。这备用的联络站,终于要使用了,他当然高兴。从此以后,他又可以经常和老许见面了。此外,他还猜想得到,使用新的联络站,就是说,工作又有了新的发展。
老许的目光,慢慢移向一排崭新的漂亮书架,那上面尚未摆上图书。他目光一闪,似乎有点感到意外。
“你们的书店要扩大?”当然啦!“陈松林点点头,愉快地介绍着:”这些新家具,都是定做的,还没有到齐。隔壁的门面,也顶下来了。”唔——“许云峰含意不明地应了一声。
“扩大书店的事,你没听说过?”陈松林颇感诧异地问了。
许云峰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继续逡巡着,走到书架边,看了看那一排排书脊上的书名。
陈松林站在一旁,关切地说道:”老许,你浑身都湿啦,到楼上换换衣服吧。”你的宿舍在楼上?”陈松林点头。
“先别忙清理图书,我们上去谈谈。”楼口的电灯亮了。他们刚上完楼梯,老许忽然又问道:
“那里堆的什么?”纸。”陈松林说:”准备办刊物用的。”办刊物?”是呀,文艺刊物。”陈松林认真地回答着,突然反问道:
“这些事情,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谁说的?”老甫说上级很支持呀!“陈松林正要说下去,可是他发现老许并未细听,径自跨进了他的寝室。
陈松林忙去搬凳子,老许已经坐到床边去了。他发现老许不像刚来时那么愉快,正在观察这间小小的楼房。陈松林拿过水瓶,给老许倒了一杯开水,回头又打开箱子,取出一件干净的衣服来,想让老许换上。
“慢一点。”老许摆手挡着小陈递过来的衣服,问道:”你这里住几个人?怎么有两套盥洗用具?”我们新来了个店员。”陈松林连忙说:”他表哥刚才来找他出去了。”增加了店员?”老许的声音,充满了怀疑与不满,停顿了几秒钟,又略微缓和下来,问道:”这店员是谁?”郑克昌,一个失业青年。”失业青年?”老许反问一句,又住口了。这书店,是用来作联络站的,根本不能让外人接近。甫志高不是说书店的一切,完全是照规定的方案办的吗?为什么到这里一看,什么都不合规定呢?为什么要扩大书店?为什么书店里摆着许多惹人注目的进步书籍?为什么要办甚么刊物?为什么要招收新的店员?这些事,全是不应该搞的,而甫志高一点也没有汇报过。要不是亲自来检查一下,这联络站一使用,定会发生问题。许云峰心里,不仅对甫志高的所作所为非常不满,而且敏锐地感到一种危险,多年的经验使他不能不对一切不正常的现象,引起应有的警觉。
“小陈,这店员是谁介绍的?你把情况仔细谈谈。”陈松林一看老许严肃深思的面容,心里也有些不安了。他已渐渐发觉,甫志高指示他干的一切,老许似乎全不知道。因此,他把自己知道的事,从头到尾,全都告诉了老许。老许默默地听着,一点也没有打断他的讲述。
“郑克昌……邮局……读书会……“许云峰听完后,沉思了片刻,接着问道:”他说的读书会由谁负责?”听说,原来是个姓丘的,这人后来离开了。”现在是谁负责?”李克明,还有个张永……“陈松林说的这些名字,许云峰都不知道。他思索了一下,决定尽快去查明邮局读书会有没有这些人,并且查一查究竟有没有这个自称为郑克昌的人。因为他觉得,住进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比买家具,扩大书店等等还要危险和严重。
陈松林看见许云峰认真思索的神情,连忙又把郑克昌的日常表现,和自己对他的印象告诉许云峰。
许云峰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陈松林讲完了,默默地望着许云峰深思的脸。老许的神色十分严峻,额头上一条条的皱纹,在眉心里凝聚拢来。
“这个人还爱写诗?把他的诗给我看看。”陈松林从郑克昌的枕头下,拿出个小本子。许云峰接过来,一页页地认真看下去。他翻着念着,忽然看到一首很俏皮的诗。这首诗,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他略略回忆了一下,问陈松林:
“这首诗,是他写的吗?”我记得清楚,“陈松林毫不怀疑地说:”那天晚上,他趴在床板上,写一句,站起来,哼一哼。写完了,抱着我的肩膀说,这是他写得最满意的一首政治讽刺诗。”发表过吗?”没有。”陈松林解释着:”他说他写的诗,都是习作,从来没有投过稿。老甫还说,以后办文艺刊物时,可以选用一些。”许云峰眉头一扬,满有把握地说:
“这首诗是抄袭的!《新华日报》副刊早就发表过。”抄来的?”陈松林猛然吃了一惊。”郑克昌怎么这样无聊!”不仅是这一首,这些诗里,好些诗句,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他,为什么要东拼西凑抄袭别人的作品呢?他又没有拿去投稿,也不像是为了发表。”讲到这里,许云峰注视着陈松林,慢慢地说:”你想过这样的问题吗?他为什么用这种手段?这是一种骗取我们信任的手段!“老许这一问,像一道亮光,划过陈松林的脑子,使他陷入了深思。
“书店是党的秘密机关,“许云峰冷冷地说:”郑克昌住进书店,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啊?”小陈惊叫了一声,不由自主地说道:”这家伙莫非是特务?”完全可能……“老许确信书店已经暴露,尽快撤退是完全必要的了。
“糟糕,我怎么没看出来?”陈松林打断了老许的话,心情沉重地坐到床边上。忽然,他又站了起来,面对着老许说:
“可是老甫,他是个老同志了呀!为什么他老是要我’放手工作,大胆联系群众!‘他,他为什么……”你是没有经验,至于甫志高……“老许没有说下去,却转口问道:”如果郑克昌他们是特务,你怎样对付?”我和他们拚了!“陈松林咬牙切齿地说:”别人怕特务,我可不怕。”我们需要的是冷静,不是害怕,也不是硬拚。”老许缓缓问道:”你仔细想想,郑克昌最近的行动,有反常的地方吗?
和敌人作斗争,我们要知己知彼。”陈松林脑子一转,一个十分可疑的情节立刻兜上心头:
“那个黎纪纲,从来没有到过书店,可是刚才冒着雨跑来,把郑克昌叫出去了……“他的声音,渐渐变得警惕起来:”几分钟以后,郑克昌又踅回来怪不自然地告诉我说,叫我晚上不要出去,黎纪纲要在十点钟左右来找我商量一件事……临走时他还笑了笑,当时我觉得,他笑得很难看,像装出来的。”老许皱皱眉头,没有说话。
“老许,这里面一定有鬼!今晚上莫非要出事情?”过去黎纪纲从未来过?”没有!“小陈斩钉截铁地说。
“今晚上十点钟左右要来找你?”嗯。”许云峰沉思了,他觉得小陈刚谈到的情节是非常可疑的,危险就在眼前。甫志高竟然让这些危险分子,相当长期地接近了党的秘密机关,真是不可原谅的错误。这伪装为书店的联络站,不但不能使用,而且必须立刻放弃了。事不宜迟。他也认为黎纪纲刚才的出场,确是一种最危险的警号。因此,他告诉小陈必须在十点钟以前离开,先到磁器口钢铁厂住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