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叔礼:大哥,给我一两银子,我给妈妈抓药去!
秦伯仁:什么药啊?这么贵!(拿过药方,看了看)几味草药,值不了五百钱。(北京昔日以一个钱为一百,十个钱为一吊)
秦叔礼:孟大夫嘱咐我的,得告诉妈妈值一两银子,要不然药可就不灵了!
秦伯仁:那你就拿五百钱去吧。
秦叔礼:那,谁爱抓药去谁去,我没那么大工夫!
秦伯仁:你要一两银子干吗呢?
秦叔礼:大哥,你看,今儿个票房里彩排,我露文昭关。耗财买脸的事,我能空着手儿去吗?
秦伯仁:原来如此!我不喜欢唱戏,也不愿家里出个戏子!
秦叔礼:大哥!你一点也不懂!
秦伯仁:再说,老二当家,跟他要去!别老麻烦我!
秦叔礼:二哥不是没在家嘛!
秦伯仁:找二嫂去!
秦叔礼:她?磁公鸡,一毛不拔!得了,大哥,我给您请个安!您捧我这一场!
秦伯仁:(啼笑皆非)你呀,老三,你有聪明,为什么不干点正经的呢?
秦叔礼:把戏唱好了,能到内廷当供奉,大捧的吃饷拿银子,难道不是正经事?您自幼儿手不离书本,到今儿个还没熬上一官半职,才不上算呢!
秦伯仁:(被老三抓住了痒痒肉)别说了,别说了!(拉抽屉拿出点钱票来)我就有这点钱,都拿去,还不行吗?〔门外二奶奶叫老三。
秦叔礼:(忙藏起钱,往外迎)二嫂,我马上就走!您倒是给我药钱啊!
秦伯仁:老三!
〔秦叔礼急忙向大哥作了个揖。
秦赵氏:(在门口)给你这五百钱,快去!(递钱)
秦叔礼:(看看钱)好家伙,就这点钱,人家跑来跑去,大热的天,难道不得喝碗酸梅汤什么的呀?
秦伯仁:(赌气地)这儿有,喝了再走!
秦赵氏:大哥,甭听老三的,酸梅汤还没镇凉,他就喝了半罐子!
秦叔礼:二嫂,可别屈心!我才喝了小半罐子!(跑出去)〔院中有客人问:“伯仁在家吗?”老三答:“在家,请吧!”
秦赵氏:哟!有客人来了!(急下)
秦伯仁:(将桌上文件收起,往外迎)谁呀?
〔邱子厚、邱立本、曾墨侠同上。
邱子厚:伯仁,好几天不见了!
秦伯仁:邱老伯!您硬朗啊?墨侠!你们怎么遇到一处了?曾墨侠:师哥,真乃是三生有幸,我在门口遇上了邱老伯。邱老伯,您要是……我就先进去看看老太太。
邱子厚:事无不可对人言,一块儿谈谈吧!立本,见见你伯仁大哥。
邱立本:大哥,您好?
秦伯仁:请吧!请!
〔曾与邱互让好久,谁也不肯先进来。结果还是曾胜利了,邱老头先迈了步。曾又与邱少爷相让,又胜利了;他是宁可相让二十四小时,也不肯失礼的。进了屋,曾本打算再取得胜利,让邱家父子坐上座,但一看邱老者有些不耐烦了才拉倒。大家坐好。
秦伯仁:都请宽宽衣吧,天儿可真够热的!(给大家倒梅汤)请喝口凉的吧!
邱子厚:我不多打搅你,开门见山,我是来请教一件事!
秦伯仁:岂敢!伯父有什么训谕?
邱子厚:(好象久已备好腹稿)伯仁,几十年来,咱们是内政不修,外侮频仍,国家危亡,即在旦夕。老朽已年过半百,无能为矣!我想教立本远渡重洋,到外国学些新学问。老朽只有此子,以慰晚年;可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国之不存,庶民安在呢?
曾墨侠:伯父高瞻远嘱,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秦伯仁:您想教立本弟到哪一国去呢?
邱子厚:这正是我要来请教的。你的新学比我强,博开强记,你给出个主意!我的心目中只有英法二国……曾墨侠:对!英法皆强国也!
秦伯仁:那要看立本弟学什么吧?
曾墨侠:一针见血之言!邱伯父,恕我多言!我看,咱们的短处是在没有战舰巨炮,坚甲利兵,立本兄似乎应当去治机械或军事之学。
邱子厚:墨侠,有不然者!甲午之战,咱们有舰队,而全军覆没!南洋各处设有机器局,而国家颓败如故。当今万岁英明,亘古未有,下谕变法,以定国是。今日之安危兴败须决于内政,内政不修,虽有坚甲利兵,不能挽救危亡!所以,我想教立本去学政事。取人之长,补我之短,政法修明,强国可望矣!
曾墨侠:伯父,闻君一夕话,真乃胜读十年书!钦佩!钦佩!邱子厚:伯仁,你以为如何?
秦伯仁:伯父所见极是!(急从抽屉里拿出刚才收起的文件)
伯父,您看,圣上既开言路,我决定上表陈达一得之愚。表上所言,正跟伯父的明见略同!您看!您看!
邱子厚:(接过文件,并未阅读)你我所见相同?你看我想的对?那么,告诉我,立本该上哪国去?(顺手把文件放下)
秦伯仁:小侄以为英国较好!
曾墨侠:顾名思义,英国者英豪之国也,好!
秦伯仁:英国是君主立宪,正足以备我参证。法国屡次革命,杀人如麻,似乎不足为法。法国的总统……曾墨侠:洋字是“伯利玺天德”。
秦伯仁:……数年一易,也不如万世一系的皇帝那样能维系民心,如日在中天,光明普照。
邱子厚:伯仁,你的话深得我心!即使我倾家荡产,也必送立本出去。
秦伯仁:那么,立本弟,你以为何如呢?
邱立本:既然父亲肯栽培我,我必险渡重洋,万死不辞!曾墨侠:好!有其父必有其子!可惜我有身家之累,要不然,我必追随立本兄之后,去弄个洋进士洋状元!立本兄,我祝你万里鹏飞,前程远大!
邱子厚:墨侠,一人事小,国家事大呀!伯仁,不再耽误你的工夫,改日再来领教!(忙阻曾)客不送客!曾墨侠:(无论如何,非送不可)伯父请吧!
〔伯仁与曾送邱家父子。空场一会儿,师孟同顾老者上。
顾师孟:您好好地劝劝他,可别发脾气!
顾秀才:我知道,你看大宝去吧!
顾师孟:跟他讲道理,别发火,他的性子硬之呢!
顾秀才:好吧!(看见桌上的文件,掏出花镜戴上,看)〔伯仁同曾送客回来,说着话。
曾墨侠:是呀,我越揣磨越信服,地必是圆的!
秦伯仁:(看见岳父)哟,你老人家好啊?
顾秀才:(放下文件,摘下镜子)好!墨侠,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曾墨侠:您好啊?老师!
顾秀才:我都好,就是不放心你们这群年轻的!我是你们俩的开蒙先生,我说过地是圆的吗?地要是圆的,我老头子早掉下去了!
曾墨侠:我不过听人家那么说,心里并不相信!
顾秀才:是不是?假充维新!地明明是平的,楞瞪着眼造谣,说是圆的!难道地上处处都象罗锅桥?
曾墨侠:老师,您别生气!那什么,我看看老太太去(搭讪着走出去)
顾秀才:伯仁,过来!我好好跟你说
秦伯仁:有什么话,您吩咐吧!
顾秀才:你这一程子,净干什么呢?
秦伯仁:恐怕您已经猜着了吧?
顾秀才:猜着了?我打听明白了!你成天跟那群维新派在一块儿混,上这个学会,那个学会,还到他们家里去过,给他们抄写东西。有这个事没有?
秦伯仁:啊——有!
顾秀才:你知道不知道,他们是要造反?
秦伯仁:谁要造反?
顾秀才:你明知故问!
秦伯仁:我知道他们要维新救国,并没要造反。皇上也愿意立宪维新,力图富强!立宪不是造反,倒是教下情上达,教皇上更受爱戴!
顾秀才:噢!皇上愿意,太后愿意不愿意呢?你愿意,我愿意不愿意呢?大权是在太后手里,兵权在荣中堂手里!太后一跺脚,你们的脑袋全掉!
秦伯仁:您也知道不少的事啊!
顾秀才:为了你,我四下里去打听!
秦伯仁:您为什么不去看看,我们谈的作的都是什么呢?
顾秀才:我躲还躲不及呢,还亲自去看!
秦伯仁:我们跪求太后皇上立宪,况且皇上也答应了,何至于砍头呢?
顾秀才:自古君教臣死,臣不敢不死。君是君,臣是臣,你们要用什么宪法管着皇上,荒谬!
秦伯仁:老人家,西洋强国已经有那么办的!
顾秀才:鬼子是鬼子,咱们是咱们!拿我自己来说,我五十多了,才只中了个秀才。我甘心吗?哼,只要我有口气儿,我就还去赶考,六十七十中上举人进士也不算晚。你们说什么废科举,教我永无出头之日,多少多少读书人都永无出头之日,你想想看,那是得人心的事吗?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