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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同学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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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星期一住在菜市场附近的那个二年级小学生——我弟弟的同班同学病死了。星期六下午,二年级的黛尔卡谛老师悲戚地向大家通告这件事。卡隆和可莱谛请求去抬那小同学的棺木。那小同学是个好孩子,上星期才得过奖牌。他和我弟弟很要好,我母亲见到他总是要拥抱他的。他平时戴着有两根红布条的帽子。他的父亲是车站搬运工。
昨天(星期日)下午4
时半,我们到他家里送他的棺木到教堂去。他家住在楼下,我们到时,二年级的学生代表都由他们的母亲领着,手持蜡烛在门口等候。前来吊唁的还有几位女老师和死音的邻居。由窗口望进去,黛尔卡谛和我二年级时的女老师正在屋里陪着哀哭的死者的母亲,还有两个拿着花圈的死合同学的母亲站在旁边。
送葬仪式在5
时开始,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手持十字架的小孩,其次是神父。后面是一只很小很小的棺材,上面罩着黑布,布上面放着两个花圈、死者新得的奖牌和一年来的荣誉奖状。卡隆、可莱谛和死者班上两个同学抬着棺材,后面紧跟着黛尔卡谛老师。她哭得很伤心,好像死的是她自己的孩子。在她后面是学校女老师和其他同学及他们的家长。其中一个最小的同学手里拿着一束紫罗兰,他惊奇地望着棺材,问道:“难道我再也看不到他了吗?”
棺材被抬到门外草地上的时候,从屋里传出悲哀欲绝的哭声,那孩子的妈妈要出来,立刻有人扶她进屋去。送葬行列到了街上,一队大学生迎面走过来。他们看见女老师和挂着奖牌的棺材,都除下帽子向死者致哀。
唉!那小同学挂着他的奖牌长眠了,再也看不到戴红帽于的他了。他原是健康活泼的,想不到一场大病,几天就死了。听说,他在最后一天还想起来做功课,又要家里人把奖牌挂在他的床边,怕被人拿去。可怜的孩子,现在奖牌已永远在地下陪伴着他了!
永别了,我们永远记着你!安息吧,可爱的小同学呵!
3月14日的前夕今天比昨天快乐多了。
今天是3月13
日,是一年中最令人振奋的节日——维克托·伊曼纽尔大剧场授奖大会的前夕。这次挑选传递奖状的儿童的做法也很别致。将要放学的时候,校长到我们教室里来宣布:
“孩子们!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可拉西来了没有?”
那个格拉勃利亚小孩站了起来。
“你愿意作为明天传递奖状给长官的代表吗?”
可拉西说愿意。
“那好!”校长说。“这样,格拉勃利亚的代表也有了。市政府打算今年传递奖状的12名儿童要分别来自意大利各省区,而且从公立小学里选派。
从我们市里20间小学,5间分校,7000名学生中,选送来自意大利12
个省区的代表是不难的。现在,两个群岛的代表一个撤丁人、一个西西里人有了,还有罗马、威尼斯、隆巴尔第、罗马纳、拿波里等地的代表,都由其他小学选出了。我们学校要选派一个热那亚的,一个格拉勃利亚的,再加上彼得蒙特斯的,就是12
个人了。他们代表意大利各地的同胞给长官传递奖状,这不是很有意义的事吗?要注意!当这12
个代表走上舞台的时候,你们要从心灵深处热烈欢迎。他们虽是小孩,但他们也像大人一样代表意大利全国各省区,正如一面小的三色旗也像一面大旗那样代表意大利呵!
“你们要热烈地欢迎他们,让我们看到你们小小的心也在沸腾!你们将随着祖国形象的出现而豪情满怀!”
校长讲完话就出去了,老师微笑着说:“好!可拉西!你是格拉勃利亚的代表了!”
大家一齐热烈鼓掌。走出校门到了街上的时候,我们围住可拉西,把他高高地抬起来,大家欢呼说:“格拉勃利亚代表万岁!”这不是和他开玩笑,而是真心诚意祝贺他当选,因为他平时就是一个很令人喜欢的人。我们抬着他走出街口,不觉撞在一个留着黑须的绅士身上,绅士笑了。可拉西说:“这是我的父亲。”大家这才放开可拉西,各自回家去了。
授奖大会3月14
日还不到下午两点钟,大剧场里已经坐满了——池座、楼座、包厢和舞台两侧都是人,儿童、绅士、教师、工人、家庭妇女和婴孩,各种人都有。头在动,手在动,帽上的羽饰、卷发上的丝带飘动着,人们在高声低声地愉快谈笑。剧场用白色、红色和绿色的彩花装饰起来,舞台两边立着两个阶梯,是给得奖者领奖时上下用的。舞台前面摆着一排红漆椅子,中间那把椅背上挂着两个月桂冠;舞台后面挂着许多优胜纪念的彩旗,舞台一侧一张绿色桌子上放着用三色丝带扎着的奖状。乐队坐在台下乐池里,男女教师则被安排坐在对面包厢里,池座的椅子和通道上有几百名手里拿着乐谱准备唱歌的儿童。学校老师跑来跑去整顿领奖学生队伍,家长们正给自己的孩子整理头发和领结。
我和家人走进包厢,就看见对面厢座里戴红羽毛帽的年青女老师向我们微笑招呼,两颊浮起动人的酒窝。和她在一起的是我弟弟的老师,全身穿黑衣服的“修女”和我三年级时的女老师,她很苍白,不停地咳嗽。很快就看见坐在池座里的卡隆的大脑袋和金发的小耐利,他紧挨着卡隆坐着。不一会,我看见鹰鼻的卡洛斐正在努力收集介绍受奖人事迹的印刷品,他已经搞到一大捆,大概又要拿去做一笔什么交易,明天就会知道的。
离大门不远的地方是柴店老板夫妇——两人都穿着节日的服装,领着他们的儿子可莱谛,他在去年得过三等奖。他已不戴猫皮帽,换了一套新装,好像一个绅士,真新鲜。在另一个厢座里,华梯尼穿着一件大的花领衣服,只一闪又不见了。舞台前的包厢里坐满了人,其中有拄着拐杖的洛佩谛和他的炮兵上尉父亲。
时钟敲响两点,乐队开始奏乐。这时,身穿黑色燕尾服的市长、县长、法官和其他绅士从右边陆续登台,分别坐在台前红漆椅子上。奏乐停止,一个学校里的音乐老师举起他手里的指挥棒,池座里准备唱歌的儿童一齐起立,跟着他的指挥开始唱歌,700
人唱着一首十分动听的好像教堂颂歌一样的缓慢、甜美而清朗的歌。大家都凝神静听着。歌声停下来的时候,全场鼓掌。当大家平静下来,颁奖就开始了。
我三年级时候的红头发。圆眼睛。小身材的老师上台宣读受奖者名单。
报纸早已报道了有从全国各省区选出的12名儿童代表传递奖状的消息,所以大家都好奇地等待他们出来,连市长和其他绅士也都注视着舞台的人口处,静静地等待着。
忽然,12名儿童跑上舞台,微笑着排成一行。全场3000
名观众同时起立,以春雷般的掌声欢迎他们。他们在这样大的场面里,有点手足无措。一个人在台上高喊:“看呀!这就是意大利的象征!”
来自格拉勃利亚的可拉西,仍然像平时一样穿着黑色衣服。坐在我们旁边的一个市政府官员认识这12
名儿童,他向妈妈介绍说:“那个碧眼棕发的是威尼斯人,那个卷发的高个子是罗马人,那个最小的系着蓝色领中的是佛罗伦萨人。”
这12
名儿童中,有几个穿着讲究像是绅士,有些工人的儿子则只穿着整洁的普通衣服。他们排列在市长前面,一个坐在旁边的官员向市长介绍他们所代表的省区。市长——吻了他们,全场又一次鼓掌。然后他们到绿桌子前传递奖状。
老师一个个地念着受奖人姓名,所在学校、班级,获奖者则上台列队领奖。这时,乐池里传来一曲非常和婉动人的小提琴曲,好像许多母亲在对孩于哺哺细语,又好像老师的谆谆鼓励和鞭策。受奖者一个个通过坐着的绅士面前,绅士则把奖状发给他们,并给他们祝福和爱抚。
当上来一个年龄很小的,或是从他的衣着上看来是穷孩子的,或是有满头卷发的,或是穿着红色、白色衣服的小受奖者,池座和厢座里的小朋友就特别大声喝彩。有一个二年级的小学生在台上忽然慌张起来,忘了方向,引起台下一阵大笑。有一个背上结着粉红丝带的很小的孩子,走不好被地毯绊住摔倒在地,县长就走上去扶他起来,又引起一阵鼓掌和笑声。又有一个在下阶梯的时候,一个倒栽葱滚了下来,哭了起来,幸好没有受伤。领奖的孩子们中,有看来很淘气的,有看来很胆小的,有的脸蛋红得像樱桃,有的滑稽好笑。他们回到池座以后,他们的父母都上前领回去。
当轮到我们学校的同学领奖时,就更有趣了。其中大多数我都认识。可菜谛穿着新衣新鞋,露出洁白的牙齿愉快地微笑着上台领奖,有谁知道他今天一早背了多少捆柴呵!市长把奖状授给他,问他的前额为什么有红痕。他回答以后,市长就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慰问。我看见坐在池座里的他的父母正掩着嘴满意地笑呢!接着是戴洛西。他穿着亮蓝色服装,缀着金色的纽扣,头上披着金色的卷发,潇洒大方地走上舞台,多么漂亮高雅呀!我真要把我的吻吹送过去呢。每个绅士都和他握手谈话。
老师接着宣布:“朱利亚·洛佩谛!”我看见炮兵上尉的儿子拄着拐杖上台。小朋友们都知道他舍己救人的事迹,热烈地向他喝彩欢呼,全场震动。
人们都站立起来,妇女们挥着手帕,向他祝贺。洛佩谛有点吃惊地站在舞台中央,一动不动。市长扶他过去,授给他奖状,又和他亲吻,又把挂在椅背上的月桂冠挂在他的拐杖上,然后送他回到他父亲坐的包厢里。他的父亲在会场热烈喝彩和高呼万岁的欢声中,拥抱他坐在自己旁边。
这时,那和婉动听的小提琴还在演奏着。别的学校的领奖者陆续上台,有商人子弟学校、工人子弟学校、农民子弟学校的。授奖完毕以后,池座里700
名小孩又唱起一支支动听的歌。接着是市长讲话。其后是法官讲话,他最后说道:“你们在离开会场以前,应该向为了你们而不辞劳苦的人们致谢!他们曾全心全意地为你们贡献智慧和力量。看吧!他们就在那里!”说着,手指向对面包厢的教师席。
顿时,全场的小朋友都站起来,向老师们挥手欢呼,老师们也纷纷站起来挥着帽子、手帕答礼。当乐池里再次响起乐声的时候,代表意大利各省区的12
名儿童在一片欢呼声中走到舞台中央,肩并肩地排成一列,挥手向观众致意。楼上楼下一阵阵花雨落在他们身上。
争吵23
日,星期四今天我和可莱谛吵架,并不是因为他得了奖状我嫉妒他,而完全是我的错。起因是我正坐在他旁边抄写每月故事《洛马格那的血》——因为“小石匠”病了,我替他抄的,可莱谛碰了我的胳膊,把字写歪了,纸也弄脏了。
我很不高兴,用粗语骂了他一声,他却若尤其事地微笑着说:“请原谅,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他不会故意的,照理应该原谅他。但他一点也不替我觉得可惜,还笑吟吟地说话,这就使我反感了。“呵!你现在得了一等奖,就不客气起来了!”于是,我一时冲动也撞了他一下,把他的字帖也弄脏了。可莱谛站起来涨红着脸说:“你这是故意的啦!”说着举起巴掌想劈下来。恰巧老师回过头来,他才缩回去,但他说:“放学时我在外面等着你!”
我难过起来了,怒气也消失了,也后悔了。既然他不是故意的,就不应该反过来去碰撞他。可莱谛是个好人。我想起那天到他家看他工作和服侍生病的母亲的情景,又想起他到我家大家衷心欢迎他,父亲赞扬他的情景,觉得我能忍耐一下,不骂他不撞他就好了。又想起平日父亲教导我的——“你觉得错了,就要向人家道歉”的话。可是,我总不愿意这样做,向人家赔不是多丢脸呀!我横过眼睛,看到他上衣肩部已经破了,可能是背柴多了的缘故。这时,我忽然觉得可莱谛可爱了,心想拿出勇气向他道个歉吧,但那“原谅我”三个字始终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这时,可莱谛也横过眼来看了我一下,他那样子,好像不是在生气,而是有点悲哀。我还他一个白眼,表示我并不怕他。
“放学时我们在外面相见吧!”可莱谛重复刚才的话说。“外面相见!”
我回答说。我又想起父亲有一次说的,“如果你受到损害,只要防御就好,不要和人家打架。”我想,我只是防御,决不和他打架。心里老是反复地想着,老师的讲课一点也听不进去了。
好容易挨到放学,我一个人走出校门,知道可莱谛在后面跟上来了。我站住等他,手里拿着尺子,等他走近了,就举起了尺子。
“不!安利柯!”可莱谛心平气和地微笑着说,一面把我的尺子撩开。
“我们还是跟从前一样做好朋友吧!”
我惊呆了,忽然觉得我的肩膀被按住,我被他紧紧抱住,他吻着我的额说:
“我们不再生气了,好吗?”
“永远,永远不再闹了!”我回答说。两人满意地离开了。
回到家里,我把这事告诉父亲,意思是要博得他高兴一下。不料,父亲却板起脸孔说:
“当你感到自己错了的时候,应该先向他道歉才对。对于比自己高尚的朋友,而且是军人的儿子,可以举起尺子打他吗?”说着,从我手里夺过尺子,折成两截,丢到墙角落去了。
我的姐姐24日,星期五安利柯呵!你因为和可莱谛争吵的事被父亲批评以后,迁怒于我,你这是为什么呢?你能想象我听了是多么痛心吗?
当你还是婴儿的时候,我整天坐在摇篮前陪伴你,连同学邀我去玩都舍不得去。你生病的时候,我帮助妈妈照料你,每天晚上都起来摸摸你的前额看是不是还发烧。这些你都是不知道的。
安利柯呵!你现在使我悲伤,你不知道万一我家遭到什么变故的时候,姐姐就要代替母亲来照顾你的。将来父母亲去世以后,姐姐就是能给你安慰的最亲近的人了。必要时,姐姐就会为你工作,照料你的生活,给你筹措学费。我永远爱你,当你长大离家到了很远的地方,我虽然不能见到你,但我总是会时刻想念你的,因为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亲骨肉。当你成年时,如果受到什么挫折,孤身一人,你就会想起我,回到我身边来,说:“姐姐,我住在你家里吧!让我们一起回忆那快乐的时光,让我们常常谈起家里的情形,回忆爸爸妈妈在世时幸福的情景。”呵,安利柯!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张开双臂欢迎你的。
安利柯!我以前也曾责备过你,使你不高兴,请你原谅,忘了那些不快的事吧!如果你有什么其他使我难过的事,那又算得什么呢?你永远是我的弟弟,是婴儿时被我抱过的弟弟,我们都深爱着父母,我看着你长大,一直是你忠实的伙伴。你能在这本笔记本上写些温暖的话给我吗?此时此刻,我一点也不恨你,你没有什么使我觉得难堪的。我看你代替生病的“小石匠”
抄写每月故事《洛马格那的血》很累睡着了,便花了整晚的功夫替你抄好了,放在你左边抽屉里。给我写些体贴的话吧!我等着呢!吻我的手吧!
——你的妞组雪尔维我没有在姐姐手上吻的资格。
——安利柯洛马格那的血——每月故事那天晚上,费鲁乔家里格外冷清。经营杂货铺的父亲到城里进货去了,母亲因弟弟患眼疾,也带着他进城看医生去了,他们要到明天才回来。时间已近夜半,日间帮忙的女佣,也在天黑前回家去了。屋里只剩下腿脚瘫痪的老祖母和13
岁的费鲁乔。
他的家是个单层小屋,座落在离洛马格那镇约半里的马路边。旁边原来是间客栈,上月失火,都烧空了,没人居住,只剩下客栈的招牌。费鲁乔家屋的后面,是一个小花园,围着篱笆,有篱门出入。屋门就是店门,朝着马路。四周是寂寞的乡村——广阔的田野和桑树林。
已经接近夜半了,天又下雨又刮风。老祖母还没有睡,坐在饭厅里,饭厅和小花园中间隔着一个小过道间,里面摆着旧家具。大约11
点钟光景,费鲁乔才拖着疲惫的脚步回来,他在外面已经逛了一整天了,祖母担惊受怕地等他。她经常是这样坐在安乐椅上,一动不动,坐到天亮,因为如果她躺下来,就会咳嗽。
外面风雨打着窗玻璃,费鲁乔身上都是泥水,衣服也撕破了,额上有被石块打的肿包。他今天又和一班伙伴赌小钱,赌输了又跟人家打架,连帽子都掉到河沟里去了。
饭厅里只有一盏小油灯,在墙角落里摇摇闪闪。祖母看见他回来十分狼狈,早已猜出儿分,但还是要他供出究竟去做了些什么坏事。
祖母是疼爱着孙儿的,当她明白了他今天的行径以后,沉默了许久,才流着泪说:
“唉!你全不想着可怜的老祖母呢!趁你父母不在家,就使我伤心。你在外边逛了一整天了,真没有良心呵!费鲁乔,当心!你真的走人歧途了。
这样下去,只会有悲惨结局的。我见过许多像你这样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如果你避开家里,到外面学赌博,学打架,长大了就会变成恶棍的。你现在不好好读书,整天在外面游荡,花钱,打架,甚至扔石块、动刀子,就会从赌棍变成恶棍,将来就会由恶棍变成强盗呢!”
费鲁乔站在不远的壁柜旁低头沉思,刚才打架的气还没有消。他还是长得很好看的,栗色的头发柔顺地覆盖着额角,碧蓝的眼睛一动不动。
“由恶棍变成强盗呢!”祖母嚼泣着说。“费鲁乔,你看那乡里打浪荡的维多·莫佐尼吧,不过是24
岁,就已经进了两次监牢。他的母亲终于被他气死了,我知道她。他的父亲对他已经绝望,丢下他跑到瑞士去了。你父亲见了他也是不屑和他打招呼的。你想想那个恶汉吧,整天和他的狐群狗党在附近为非作歹,将来还是要进监牢的,他从小我就知道他,他那时也和你现在差不多。你想想,你要把你的父母也气死吧!”
费鲁乔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还是好的,并不是像祖母所说的那样。他跟人家打架,不过是由于一时义愤,大胆而不是邪恶。他父亲有时也太宽纵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有个善良的本质,小事情往往不计较,而是让他去作出正确的判断。这孩子的品质不坏,但很倔强,即使心里知道错了,要他嘴里说“我知道错了,下次不这样了,请原谅”这样的话,也是很难的。有时他心里虽然充满柔和的感情,但他的自尊自傲心却使他不轻易表露出来。
“费鲁乔!”祖母见孙儿低头不说话,继续喃喃地说:“你连一句忏悔的话都不说吗?疾病已经把我折磨到这个样子,你不要再来折磨我吧!我是你父亲的母亲,已经是快死的人了,我曾经怎样地爱过你呵!当你还是几个月大的时候,每天晚上给你唱摇篮曲,有好吃的东西自己总舍不得吃留给你,你知道吗?我常说,这孩子是我的安慰呢!现在你却真的要把我杀了呢!反正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只是你,来日方长。但愿我能看到你成为一个有出息的听话的好孩子,像我以前带你上教堂大祈祷时那样乖,你还记得吗?
费鲁乔!那时你把采来的野花野草塞满我的手袋。我抱着你回家、你很快就睡了。那时,你很爱我,很听我的活。我现在是个瘫痪了的人,我需要你的关心就像呼吸需要空气一样,一个半死的人,除了你以外还有什么希望呢?”
费鲁乔听了祖母一番呕心沥血的话,正想走上前去,请求祖母的宽恕,忽然听见隔壁小套间朝着花园的门有轻微的响动。不知道是风吹门窗呢,还是什么。
费鲁乔侧着耳朵听,外面是风声夹着雨声,门又响起来了。祖母也听见了。
“那是什么声响?”祖母担心地问。
“大概是雨吧!”费鲁乔喃喃地说。
老人拭着眼泪说。
“那么,费鲁乔!你答应我今后争气,别再让我为你担心呵!”
那声音又响起来了,老人吓得脸色苍白,大声说:“我听不像是雨声呢!
你去看看!”
随即又拉着孙儿的手说:“你别去!”
两人屏息听着,耳边只有哗哗的雨声。
隔壁好像有脚步声。祖孙二人心里颤抖了一下,费鲁乔鼓起勇气叫道:
“是谁?”
没有人回答。再叫一声:
“是谁?”他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突然,两人恐惧地尖叫了一声。只见两个蒙面贼从小套间窜进来,一个一手抓住他的衣领,一手捂住他的嘴巴,另一个卡住老祖母的脖子。
“别出声!你叫就没有命啦!”一个说。
“不许动!”另一个举起短刀。四个人都不出声,只听得淅浙沥沥的雨声。老祖母喉头咯咯作响,眼珠几乎要爆裂出来。
抓住费鲁乔的那个在他耳旁低声地问:
“你老子的钱放在哪里?”
费鲁乔牙齿上下打战,害怕地说:
“在那边——柜子里。”一边用手指着。
“跟我来!”那人紧紧抓着费鲁乔,到店堂里找到了钱柜。他怕费鲁乔逃走和叫喊,用腿夹住他的脖子,嘴里咬着尖刀,一手擎着油灯,一手从衣袋里拿出一支铁钉去试着开锁。柜子终于被打开了,贼人把柜子一阵乱翻,把钱塞进口袋。好像还不满足,又翻找了一遍。这才卡着费鲁乔的脖子回到厨房里来。另外那个贼人还死死地把老祖母按住,老祖母张开嘴挣扎着。
“钱找到没有?”一个贼低声地问。
“找到了。”同伙回答说。“看后门有人不?”
那个贼跑到花园门口张望了一下,回来压低声音说:“走吧!”
他们把尖刀在祖孙两人眼前晃了一晃说:“莫作声!如果敢喊就割断你们的喉!”
这时,外面传来许多人在马路上唱歌的声音。一个贼人很快把头转向门外去看,就在这一瞬间,那个贼人的面罩掉了下来。
老祖母惊叫一声说:
“是莫佐厄呵!”
“老不死的,去你的吧!”强盗知道他被认出来了,便顿起杀机,跳起来,举刀扑过去,老人立时被吓倒了。凶手猛力一击。费鲁乔不顾一切,大叫一声扑到祖母身上。强盗抽出短刀逃走,绊倒了桌子,打翻了油灯,满屋漆黑。
费鲁乔慢慢从祖母身上爬下来,跪在地上,两手抱着祖母,把头偎在祖母怀里。
过了好长时间,周围一片黑暗,农民的歌声已经远去。祖母恢复了知觉,牙齿咯咯地打战,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叫了一声“费鲁乔!”
“嗯!奶奶!”费鲁乔答。
老祖母浑身打战,停了一会才说:“那两个强盗走了吧?”
“走了!”
“他们没有把我杀死呢!”老祖母用压抑的声音喃喃地说。“没有,你是平安的。”费鲁乔低声地说。“奶奶,你是平安的。那强盗把钱拿走了,但是,父亲把大部分钱都带走了。”祖母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奶奶!”费鲁乔跪着紧贴着祖母说:“你爱我吗?”
“呵!费鲁乔!我可爱的小孙儿!”祖母爱抚着他的头发。
··“你受惊了吧?呵!仁慈的上帝!把灯点亮吧——不!还是不点的好,我还是害怕。”
“奶奶!我常使你伤心吧?”费鲁乔说。
“不!费鲁乔!别再说那样的话了,你的过失我早已不去想它了,我只是爱你。”
“我常常使你伤心,但我是爱着奶奶的,饶恕我的一切吧?”费鲁乔呼吸困难,声音颤抖地说。
“是的,我从心底原谅你了!我再不向你唠唠叨叨了,你多好呀!快起来点上灯吧,让我们拿出勇气来,起来吧!费鲁乔!”
“奶奶!谢谢你的宽恕。”费鲁乔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了。“现在——我很快活。奶奶,你不会忘了我吧?”
“呵!费鲁乔!你说什么?”祖母发觉孙儿的声音变了,拼命摇着他,惊叫起来,想看看他的脸。
“记住我!替我亲吻爸爸、妈妈,还有小弟弟。永别了!奶奶!”那声音越来越低沉下去了。
“天哪!你怎么了?”老祖母尖叫起来,她发现费鲁乔的头垂在她膝前,已经无力说话。她拼命大喊:“费鲁乔!我的宝贝!我的天使!快来人呀!”
可是,费鲁乔却再也不会回答了。这小英雄,奶奶的救星,背上被尖刀刺穿,他那圣洁的灵魂已和上帝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