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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星期六当戴洛西朗诵着《维克托·伊曼纽尔国王大葬纪念颂词》的时候,只有弗兰谛一个人不当作一回事地在笑。弗兰谛这个人的确不好,很讨人嫌。当别人的父亲到学校来教训儿子的时候,他站在一旁幸灾乐祸;看见人家哭他就笑;他在卡隆面前胆小如鼠,而在怯弱的“小石匠”或一只手残废的克洛西面前却气壮如牛;他嘲笑大家钦佩的普莱可西,甚至嘲弄那因救援小同学而跛了脚的洛佩谛。他经常欺侮比他弱小的同学,跟人家打架的时候,一定要使对方受伤才罢休。
他脑门很窄,帽子戴得很低。他那深藏在漆布帽檐下含着恶意的眼光,谁见了都会不寒而栗。他对谁都肆无忌惮,敢冲着老师笑。他乘人不留意的时候偷东西,给人发觉了还矢口否认。他经常毫无道理地骂人,带了锥子到学校来刺人。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衣服上的纽扣,都要故意摘下来玩。
他的书籍、笔记本又赃又破,三角尺也是缺角掉边的,笔杆头上都是他咬过的牙印。他常常咬指甲,衣服又脏又破,是打架弄的。他母亲为他竟气出病来了。他父亲曾三次把他赶出家门,他母亲常到学校来打听他的表现,每次都含着泪回去。他不喜欢功课,不喜欢同学和老师,老师拿他没办法,对他的卑劣行为只装作没看见,他因此变得更坏。老师对他好,他便嘲笑老师;老师批评他,他便用手遮着脸假哭,其实是在那里暗笑。学校曾罚他停学三天,回来依然故我。有一天,戴洛西劝告他:“别乱来啦!老师对你的苦心,你难道不知道吗!”他听厂反而威胁戴洛西说:“你再说,我刺穿你的肚皮!”
今天,弗兰谛真的像狗一样地被逐出校门了。当老师正把一月份故事《少年鼓手》的草稿交给卡隆誊清的时候,弗兰谛忽然点燃一响爆竹,像枪声一样吓得全班惊叫起来。老师大怒,跳起来指着他说:
“弗兰谛!出去!”
“不是我呀!”弗兰谛怪声怪气地笑着说。
“走!”老师再次命令他。
“我不出去!”他耍无赖。
老师实在忍不住了,走过来捉住他的手臂,把他从座位上拖出来,弗兰谛虽然咬牙切齿拼命抵抗,到底拗不过老师的力量,被拉到校长室去了。
过了一会,老师一个人回到教室里来,坐在讲台上,两手支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像很累。看到老师那苦闷气恼的样子,大家都很难过。
“当了30年的教师,没有料到竟碰到这样的学生!”老师抬起头来黯然他说,又难过地摇头叹息。
大家都沉默着,听着想着。老师的手还在发抖,额上的皱纹更深了,好像刀痕。这时,戴洛西站起来说:
“老师!不要难过!我们都敬爱你!”
老师听了,终于平静下来说:
“那末,我们继续上课吧!”
少年鼓手——每月故事这是发生在1848年7月24日库斯托查战役开始第一大的事。我步兵一队约60
人奉命到某处一座山上的小屋驻防。当他们到达山上的时候,忽然遭到奥地利两个中队的袭击。敌军从山下三面包抄上来,子弹像雨点一样地朝我军倾泻。我军只好暂时放下一些死伤者,迅速进入那座小屋,在楼上楼下窗口对敌人作有力的还击。
这一队意大利士兵由两名准尉和一名上尉指挥。上尉是一个身材高瘦、须发斑白的严肃的老军人,他的年纪最大。年纪最小的是赛地尼亚的鼓手,只有14
岁,是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目光炯炯的少年,看起来还不到12岁。上尉在楼下指挥作战,不时发出严厉的命令。他那铸铁般的脸上,凝着决死的表情。少年鼓手跳上桌子,把头伸出窗外,望着滚滚烟尘中穿白制服的奥军正慢慢逼近过来。
这小屋坐落在崎岖的山坡上面。奥军从三面进攻,只有陡坡这边是安全的。敌人的火力猛烈得令人害怕,子弹像夹着冰雹的飓风横扫一切,外墙和屋瓦化成粉尘,屋里的天花板、家具、门窗碎片横飞。厨房里锅碗瓢盆和玻璃的碎裂声,子弹的呼啸声,几乎要使人的脑袋裂开。忽然,一个在窗口防守的士兵受伤倒地,马上就被拖到一边,由另外的人去接替。有的伤兵用手抵住伤口,呻吟着在屋里踉跄打转。厨房里横躺着一具被击碎头颅的尸体,眼看敌人已一步步地逼近了。
向来指挥若定的上尉,现出焦急的神色,带了一个军曹大步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军曹跑进来,示意少年鼓手跟他上楼。他们爬到屋顶小阁楼里,那阁楼向着斜坡那边有个小窗,上尉在窗口用铅笔写着一张纸条,脚边放着一捆井绳。
上尉写完把纸条折好,用那使人害怕的锐利的眼光注视着少年。命令说:
“鼓手!”
“有!”鼓手举手到帽沿上行礼。
“你有勇气吗?”上尉问。
“有!上尉!”少年回答说。
上尉把少年拉到窗口,指着下面说:
“你看远处那幢房屋旁边有枪刺的闪光吧?那里有我军驻守。你带着这张条子,从这窗口用绳子缝下去,火速跑下斜坡,穿过那片田地到我军驻地,把这条子交给士官。现在,你把背包除下!”
鼓手除下背包,把纸条放在贴心口袋里。军曹把井绳的一端馆在少年身上,另一端缠在自己手臂上。上尉扶着少年爬上窗口,临走的时候,上尉又特别叮嘱说:
“当心!我们分队的安危,就看你的勇气和脚力了!”
“信任我!上尉!”少年回答着便要下去。
“翻过山坡和农田的时候,要匍伏前进呵!”
“放心!”
“祝你成功!”
军曹拉着绳子把鼓手缝下去。上尉一直在窗前望着少年走下斜坡,向田野跑去。
多么希望少年能逃过敌人的眼睛呵!忽然,在少年前后几步距离的地方冒出五六处烟尘。原来奥军发现了他,正从山上向他射击。少年拼命地跑,突然倒下。“糟了!”上尉握紧拳头,喊了一声,喊声未落,少年又爬起来再跑了。“呵!只是摔了一跤!”上尉吐了一口气。但他看见少年跑的速度慢了下来,一条腿有点瘸。上尉想:“踝骨可能扭伤了吧!”接着烟尘又在他附近冒起来,但都离得很远,没有打中。“好!好!”上尉高兴得欢呼起来,眼睛仍然紧跟着少年,一想到他肩负重任,冒死出发,心里不禁发紧,万一那纸条不能平安送到,援兵不来,那么,这60
人就只有战死或当俘虏了。
那少年跑了一段距离以后,忽然脚步放慢,腿瘸得更厉害,不时扑倒在地或要坐下来休息。
“大概子弹打中他的腿了。”上尉因激动而浑身颤抖。他给鼓手打气,和他说话,以为他能听见,一面用他那双要迸出火星来的眼睛测量着少年和目的地间的距离。
这时,楼下的战斗仍在激烈地进行着。敌人的子弹打碎窗玻璃的声音,家具的碎裂声,士官和军曹的怒骂声,负伤士兵的哭喊声,交织成一片。
“上!勇敢地上!”上尉目不转睛地望着鼓手,一面大声呼喊。“前进!
跑!该死!他停下来了!呵!他又往前跑了!”
一个士官上楼来报告说,敌人还在猛烈攻击,并已经举起白旗诱降了。
“不要理他!”上尉大声命令说,一面还是紧盯着远去的少年。这时,少年已到了平地,可是,他已经不能跑了,只是拖着腿一瘸一瘸地艰难地走着。
上尉咬紧牙关,紧握拳头骂道:“跑呀!快跑!你这坏蛋!你不跑他们就会杀了你!唉呀!你这无耻的家伙竟坐下来了!”过了一会,刚才还能看见的少年的身影,忽然不见了。上尉绝望他说,“完了!倒下去了!”过了一分钟光景,少年又出现了,不久就消失在篱笆后面。
上尉急忙从阁楼上下来。敌人的枪弹像暴雨一样扫过来。满屋都是横七竖八的伤兵,有的像醉汉似的在地上打滚,有的躲在家具后面向敌人还击。
墙壁和地板上染满鲜血,门口堆着不少战士的尸体,副官的手臂被流弹打断了。屋子里尘土飞扬,什么都看不清。
上尉用坚定的声音鼓励战士们说:
“坚守岗位,坚持最后五分钟,援兵马上就要来了!”
敌军渐渐逼近,透过烟雾,已可望见敌军狰狞的面孔。枪声中还可听到敌人的喊杀声和叫骂声:“快投降!冲呀!”有些士兵见敌人来势很猛,想退下来,军曹鼓励他们回去继续抵抗。可是,我方的弹药已差不多打完,兵士们死的死,伤的伤,脸上都现出绝望的神色,几乎要崩溃了。这时,敌军忽然停止射击,齐声用他们的德语和生硬的意大利语高喊:“投降!投降!”
“不!”上尉向窗口斩钉截铁地回答。
对方见诱降不成,将子弹更猛烈地扫射过来。我军兵士接二连三地受伤倒地,有几面窗口已经没有人防守了。最后的时候到来了。上尉向天空高喊着:“援兵快来!援兵快来!”一面野兽似地奔跳着,拔出军刀准备死战。
这时,军曹从阁楼上下来,欢呼着说:
“援兵来了!援兵来了!”
大家都欢呼起来。军曹、士官、兵士,甚至负了伤的兵士都扑向窗口,重新以猛烈的火力迎击敌人。
敌军那边忽然紊乱起来,上尉急令兵士上刺刀准备冲锋。这时,听见外面响起震大动地的喊杀声和杂沓的马蹄声,从窗口望去,只见一中队戴着船形帽的意大利骑兵,飞速地从烟尘中冲过来,挥着马刀和枪刺追杀敌人。上尉领着残余的兵士也从小屋冲出去。敌人军心动摇,急忙后撤。我军又有两大队步兵和两门大炮赶来支援,把企图占领这个高地的奥军全部赶了回去。
上尉率领兵士最后一次冲锋的时候,一颗流弹射来,他的左臂受了伤。
这一天,我军取得了胜利。第二天,奥军调集更多兵力来犯,我军虽英勇还击,终因寡不敌众,于27日早晨退守到明契阿河岸。
上尉负了伤,仍然率领部下徒步前进。兵上们一连打了几天仗,大家都很疲劳,沉默地走着。黄昏时分,到了明契阿河岸上的哥伊托镇。
上尉首先去找寻受了伤而乘伤员运输车先到这里的野战病院来的副官。
他走迸作为临时野战病院的一所教堂。铺在地板上的两排褥垫上躺着许多伤兵,两个军医和一些护士正忙着给伤员包扎、服药,不时听到痛苦的喊声和呻吟。
上尉正在找寻他的副官,这时,有人用低微的声音招呼他。转身一看,原来是少年鼓手,他躺在床上,齐胸盖着红白格子的窗帘布,两手露在外面,苍白而瘦弱,眼睛仍像宝石一样闪着光。上尉惊异地尖叫说:
“原来你在这里!真了不起,你完成任务了!”
“尽我所能啦!”少年回答说。
“你受伤啦?”上尉问,一边又搜寻隔邻床上是不是他的副官。
“谁能想到呢?”少年接着向上尉谈他平生第一次受伤的自豪感,他说他觉得荣幸,否则,恐怕他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我拼命跑,是弯着腰跑的,不料还是被敌人发现了。如果不被打中,应该还可以快20
分钟赶到的。
可是,腿上中弹以后,嘴里干渴得快支持不住了。我怕到不了本部了,但当我想到,再慢一步,我军的牺牲就会更大,我就拼命跑。总算到达目的地,把纸条交给了参谋部上尉。我满足了,尽了我的力量了。我高兴呀!不过,上尉!您可要保重,您的手还在流血呢!”
上尉低头一看,鲜红的血正从他没有包扎好的手掌上沿着手指流出来。
“请多留一刻,让我替您包扎一下吧!”
上尉伸出受伤的左手,又用右手把少年扶起。少年把上尉的绷带解开,重新扎好。不一会,少年的脸色忽然苍白起来,不得不重新躺下。
上尉劝慰着他,一面缩回左手说:
“不要紧!不要紧!你自己可要注意,即使是小小的伤,不小心也要严重起来的。”
少年摇摇头。上尉关切他说:
“你这样虚弱,出了不少血吧?”
“你说是血?”少年微笑说。“不但是血,请看看这里。”
少年说着把身上盖的布揭开。
上尉看了,吃惊地后退一步,原来少年的左腿已被齐膝截断,伤口的绷带上染满鲜血。
这时,一个矮胖的戴着套袖的军医走过来,对上尉说:
“上尉!很遗憾!他的左腿没能保住。他受伤以后还是拼命地往前跑,引起严重的炎症,不得不把他的腿截去。他真是一个勇敢的少年战士!我给他动手术的时候,他以是一名意大利男儿而自豪,不害怕,没有一滴眼泪,没有一声叫喊。他的家庭教育一定是很好的。”军医说完就忙别的事去了。
上尉两道花白的眉毛深深地皱着。他凝视着少年,替他盖好床单,慢慢举手摘下自己的军帽。
“上尉!您这是?”少年感到意外地问。
一向对部下严肃的上尉,这时竟用从来未曾有过的慈父般柔和的声音说:
“我不过是一个上尉,而你却是英雄呵!”说着张开双臂把少年紧紧抱在胸前。
开除弗兰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