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的发达使交通的器械将全世界人类的相互关系捆得更紧了。因有史以来世界之大同的色彩没有象今日这样鲜明的。郭沫若的《晨安》便是这种cosmopolitanism的证据了。《匪徒颂》也有同样的原质,但不是那样明显。即如《女神》全集中所用的方言也就有四种了。他所称引的民族,有黄人,有白人,还有“有火一样的心肠”的黑奴。
他所运用的地名散满于亚美欧非四大洲。原来这种在西洋文学里不算什么。但同我们的新文学比起来,才见得是个稀少的原质,同我们的旧文学比起来更不用讲是破天荒了。啊!诗人不肯限于国界,却要做世界的一员了;他遂喊道——晨安!梳人灵魂的晨风呀!晨风呀!你请把我的声音传到四方去罢!——《晨安》
物质文明的结果便是绝望与消极。然而人类的灵魂究竟没有死,在这绝望与消极之中又时时忘不了一种挣扎抖擞的动作。二十世纪是个哀与奋兴的世纪。二十世纪是黑暗的世界,但这黑暗是先导黎明的黑暗。二十世纪是死的世界,但这死是预言更生的死。这样便是二十世纪,尤其是二十世纪的中国。流不尽的眼泪,洗不净的污浊,浇不熄的情炎,荡不去的羞辱。——《凤凰涅》不是这位诗人独有的,乃是有生之伦,尤其是青年们所同有的。
但别处的青年虽一样地富有眼泪,污浊,情炎,羞辱,恐怕他们自己觉得并不十分真切。只有现在的中国青年——“五四”后之中国青年,他们的烦恼悲哀真象火一样烧着,潮一样涌着,他们觉得这“冷如铁”,“黑暗如漆”,“腥秽如血”的宇宙真一秒钟也羁留不得了。他们厌这世界,也厌他们自己。于是急躁者归于自杀,忍耐者力图革新。革新者又觉得意志总笔不住冲动,则抖擞起来,又跌倒下去了。但是他们太溺爱生活了,爱他的甜处,也爱他的辣处。他们决不肯脱逃,也不降服。他们的心里只塞满了叫不出的苦,喊不尽的哀。他们的心快塞破了,忽地一人用海涛的音调,雷霆的响替他们全盘唱出来了。这个人便是郭沫若,他所唱的就是《女神》。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