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芳街外面的“商业区”与里面的“红灯区”虽然都在一条街上,但中间却有一道石坊将两处分隔开来。在白天是堪少有人会往石坊里面走的,也更不会有良家妇女往里踏进半步,但夜晚,这里却是最热闹的了。不说外面的夜市小吃香气诱人,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不为别的,只为那街尾深处的花影楼、依芳轩、万红阁、拥翠院……这一大堆销金蚀骨的温柔乡,就足够那些有钱有闲的达官贵人、富商才子们乐得天一黑,就削尖了脑袋往里钻了。
而今晚这里也确实热闹,只是热闹的地方却是那道分隔线的石坊之下。
两只大红灯笼高高地挂在坊上,中间拉着一大块白布,上面白底黑字写着五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万恶淫为首”。在花街前挂这五个字,就已经是一种挑衅行为了,而下面却还有一大群叫花子,拦着那些想要寻芳问柳的贵客们。
只见他们两三人一组,三五人一群,这边拦着一位衣着光鲜的大爷,口里大声道:“哟,这不是林大爷嘛!听说您才娶了一房姨太太,这会儿就往花街里钻,不怕家里的姨娘不高兴啊?唉……您别走啊……您要想过去,那明天大家伙儿就去您府前给您来段您和百合姑娘的段子如何……哟,回去啦,慢走啊!”
那边厢又有一组人围住了一顶轿子大声道:“这可是李大人的轿子?您可是要去花影楼?不是我们说,您去这楼里干吗呢?听人道您老可是有瘾疾缠身……”这话没说完,就听轿子里的人气急败坏地大声叫着“打道回府!快打道回府!”便急匆匆地走了。
面对这一群拦路虎,能过这道石坊的男子十个里面也没半个,不少人就算给了赏钱也是灰溜溜地往回走了。能过去的,也只有一两个恶霸型的人物,而他们也乐得没人跟着抢姑娘。
罗沙就坐在一边不起眼的角落里,笑嘻嘻地看着这一切,手里轻轻扔着一个钱袋,只要有一组叫花子赶跑了一个人,便跑到她这里来一人领一枚铜钱。因为奖金是无限制的,所以那些叫花子也特别卖力,生怕一不小心就放跑了一档“业务”。
花影楼的老板太忙不肯见她?那她就给她点空闲的时间。到了古代别的没有,就是到哪都不愁有乞丐,这些人平时吃不饱、穿不暖,受尽人白眼,但他们也是消息最灵通的,哪家哪户有什么私密丑事,没有他们打听不到的。平时若是到处去宣扬,说不定还会被事主一顿拳脚招呼。但今夜他们跑来这里拦着人去花街,这天黑人又多,谁记得哪个是哪个?而那些有钱有权的主也爱面子,要真动手,被叫花子告到官府,说是因被拦着去狎妓而打人,到哪儿都不好听。罗沙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地找人跑来闹场。一来是有些名目接济这些穷人一、二;二来也算是钱花的有点收益;这三嘛,她本来就看不惯这种糟蹋女人的地方,关门最好!
青楼要是没男人去,那还叫青楼吗?她就不信花影楼的老板那么沉得住气,一天不见她,她就明天再来,反正她现在天天有空,就比谁更有耐心了。再退一万步说,就算花影楼不吱声,其他楼子也承受不起啊!真闹出来,那老板早晚也得露面。况且,花影楼既然是九天十地设的暗桩,自然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算那人与风无息有些过结,但他既然能让她来找人,自然不会有什么深仇大恨,最多是想为难为难她而已,看在同僚的份上,对方也不会对她怎么样,告状也最多告到风无息那里去。自己就算对风无息摆明告知,她不光是要找人,还故意想让妓院关门,他又能把她怎么样?有种让他的“大老板”来咬她啊,她正好可以给他上一堂“如何尊敬女性”的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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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花影楼特别清静,完全没有了平日里贵客满座,人声鼎沸的情形。楼里的姑娘们全都懒洋洋地东依西坐着,最多嗑个瓜子喝点茶,感情好点的坐一起打屁聊天,人缘不好的则在一边哈欠连天。只有为数极少的几人,在自己的香阁接待那几个唯一跑过来的客人。
洛影儿懒洋洋的依靠在二楼一间雅座前的廊柱上,一脸慵懒地看着这一情形。片刻后,只见那名白天的小厮急匆匆地从门外跑了进来,直奔二楼,来到她面前行礼道:“老板,小的看清楚了,那些叫花子赶了人后,均跑到角落里坐着的那人处领钱,看模样正是白天来找老板的那位公子。”
“是吗?”洛影儿半回过身,有意无意地向雅座中瞥了一眼后道:“真的看清楚了?”
“看的千真万确!”那小厮肯定地回答,又道:“要不要派人去教训他?”
“不必!”洛影儿美目一转,忽又笑道:“那‘公子’可是非常之人,敢碰她的人可是有性命之忧呢。”
“真……真的?”那小厮一听脸都白了,暗想自己白天似乎有很多不敬之处。“老板,那公子是什么人啊?若真是了不得的人,您为何不见他?”
“我自有我的道理,你不用多管了!总之这人碰不得,你也顺便替我把这话放出去给其他人听,就说那个碰不得的人,大家全都忍一时,千万别因小失大。”
“是!那小的先退下了。”
待那小厮退下后,洛影儿转身走入身后的雅座中,坐下,望着桌对面正在品茶的凤西楼笑道:“万恶淫为首!亏她想得出来?还真是个有趣的女子。”
凤西楼也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放下茶杯道:“真不知道她的脑袋瓜里装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
“不管装了什么,她这样做怕是会得罪不少人,也不怕惹祸上身。”
“她自是知道你与九天十地的这层关系,笃定你看着风的面子自然不会与她太过计较。而她又是风介绍来的,你自然也不会任由她身处险境,以免将来见面脸上难看。这不是?你已然放话不让人动她了?”
“何必属下放话?凤主又怎会让她身处险境?影儿也不过做个便宜人情罢了。不过,就算这罗姑娘有些脑子,但不让花影楼做生意,想用这来逼我见她,也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未必!”凤西楼轻声道:“罗沙行事虽有些冲动,但当初在慕容府中,她也忍耐了不少,而据风的回报,说她确实变了许多,不再似以前那么冲动。这回来见你,只是被挡了一次而已,以她的性格,再冲动也不会贸贸然就做出这等极端之事。我原以为她至少吃了三、四次闭门羹才会有行动,却不料竟然这般沉不住气。兴许……”说到这里,凤西楼略微深思着顿住了话语。
“兴许什么?”
“兴许,”凤西楼抬眼望着洛影儿失笑道:“你是否有让她看不惯的地方?”
“影儿又没见过她,会有什么让她看不惯的地方?莫非,”洛影儿故意地瞥了凤西楼一眼,娇笑道:“莫非是因为我是风介绍的人,而她为了风吃我的醋?”
洛影儿出于玩笑的一句话,却引来凤西楼一道冷然的目光,只见他淡淡地笑道:“影儿是这样认为吗?”
听着凤西楼那云淡风清的话语,洛影儿刹时脸色一变,惶恐地低头道:“属下只是开玩笑,凤主切莫当真。”
“怎会?”凤西楼优雅地举起面前的香茗,移向唇畔,低声道:“玩笑而已,我怎会当真?”轻柔的语气却让洛影儿心中一阵发颤。
她正为自己的一时失言懊悔不已,诚惶诚恐地坐立不安,却见凤西楼将手中的香茗一饮而尽,“啪”的一声放下杯子后,起身轻笑道:“消失太久也该露面了,不然怕是有人将我忘了,那岂不又成玩笑了?”说完后转身从雅座后的暗门推门而出。
洛影儿依旧连大气也不敢出,忙起身行礼,低声说了句:“属下恭送凤主。”直到凤西楼的气息完全消失,她才站直了身子吐出一口长气,跌坐在椅子上喃喃地道:“可怕之人一旦有了心上人却更加可怕起来了。”半天后,她微侧着头,半眯起双眼,望着凤西楼适才放在桌上的茶杯,忽地伸手,圈起如玉的中指轻轻地弹了一下,只见那杯子一经外力,立刻散开,化作了粉末。洛影儿眨了眨眼,不由得又叹了口气道:“男人说女人小心眼,我看男人才更小心眼呢!风,你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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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沙无聊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活动着四肢以暖和身体。她在这里拦半天路了,别说花影楼沉得住气,没派人来赶她,就连其他楼子也当作没这回事,任由她在这里横行霸道。难道他们真的不想做生意了?
看着天色越来越晚,这该赶的人都赶了,没赶着的人估计也都听到了风声,就不来白跑一趟了。寻芳的人没了,连看热闹的人也大多散了,本来还全都围在不远处,甚至不少人干脆买了大包的零食小吃,往地上一坐活象在看戏,望着这里的叫花子们指指点点的,这会儿也大多回家去了。那群她找来的叫花子,看着没事儿可干,也都三五成群地坐在地上闲聊起来。
一见罗沙起身,其中一名象是领头的叫麻叔的中年花子,则走到罗沙身边道:“这位公子,这人都赶得差不多了,估计也不会再有人来了,咱是不是也该散了?”
“好吧!”罗沙看了看周围后,从怀中取中几块碎银道:“这是说好的工钱。真是有劳众位了。”
那麻叔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收下了银子后,揣入怀中道:“多谢公子了!敢问公子,明天还来吗?”
“来,干吗不来!”反正要见的人还没见到,而且,最好让青楼全都关门大吉,她还思量着要不要和秦皓套套近乎,让他颁道禁黄令呢。
看着罗沙两眼放光的样子,那麻叔不由得好奇地问道:“小的斗胆敢问一句公子,您和这花街里的姑娘有仇吗?干吗跑来赶人?”
“没仇!”只是看不惯这种残害妇女的烟花地而已。不过这话也犯不着对他说,只是道:“总之你们明天来就是了。”
那麻叔也识趣地没多问,便领着人都散了。
看着人都走了,罗沙回头望了眼灯火飘摇,却人影萧条的花街后,握紧右拳,轻轻地鼓励自己说了声“加油”后,便拿起身后的长竹杆,开始收横幅。她可不想示威的道具过了一夜便被人毁尸灭迹。
好不容易将横幅勾了下来,还未来得及收起,一双略显冰冷的手忽地从她身后伸出蒙住了她的眼睛。受惊的罗沙忙扶住那人手臂,才想给他来个过肩摔,却不料,伴着自她耳畔传来的温暖的呼吸,一个熟悉而温柔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猜猜我是谁?”
第62章拦路